眾生相

  「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見他。陳大人若是辦不到,長恭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紀塵這是顯而易見的威嚇。


  陳蔚然抿了抿唇,交於他一把鑰匙。


  「亥時這裡是我的人,換班了就不好說了。」


  「謝謝。」紀塵點頭。


  昏暗的天牢中,陳蔚然說完正要走,紀塵卻在身後問他:「若是真是我將那人傷成這樣,你如此豈不是背叛了他?」


  「呵。」陳蔚然笑了一下,轉身過來回答道,「若真是你傷了他,陛下他還是會想要在彌留之際見你的。


  你不用懷疑,你在陛下的心中就是如此的位置。他就是死在你的手裡,都是心甘情願的。


  我只是一介奴僕,我所做的都是順從陛下的心意。


  長恭殿下,其實屬下也有話要提醒你。


  若是陛下真的走了,你在北齊,處境定當全然不同。您要多加保重!

  之前蘭陵王能如此順風順水,平步高升,任何讒言詭計都動搖不了赫赫戰神的地位,是因為有陛下,他在您的身後一力支持於您!」


  陳蔚然說完,和高長恭揖了揖,便轉身走了。


  紀塵看著狹長的天牢通道,只是苦笑了一下。他如何會不知曉,高湛對他怎樣?


  深夜,高湛的寢殿里。


  一眾妃子跪在那明黃的床榻之前,淚眼婆娑,各個紅著眼眶,壓抑著哭聲啜泣著。


  胡皇后領著太子高緯跪在後宮嬪妃的最前列。


  看著那人事不省的皇帝高湛,胡皇后的臉上未有一絲悲慟。


  她早已知曉這人根本不在乎她。他們之間也未曾有一日夫妻緣分。


  所以,有什麼好哭的?


  她身後的那些嬪妃很多都是當年從洛陽被挑選入宮的高門千金。


  呵,想來憑著皇帝的嗜好,該也是不會碰她們。。。。。。


  所以,這些人也不是為了皇帝要死了而傷心。


  她們哭的是自己自作聰明硬要擠入宮牆之中,到如今,才是有苦難言悔斷肝腸吧!

  她對高湛非但沒有愛,更多的是一種恨。


  是這個此刻昏睡不醒的混賬皇帝殺了左相,殺了與她夜夜纏綿相愛相戀的何士開。。。。。。


  她巴不得這個高湛早些死!


  好恨啊!她只能看著這狗皇帝將她的愛人推出午門腰斬,看著他俊美的容顏便被鮮血淹沒。


  她,好恨!


  不就是為了那個高長恭!他們叔侄間的齷齪事兒她知曉得一清二楚!

  高長恭去長安入質,卻偏偏要拿她的左相遷怒!

  想著,胡皇后的兩眼中不是悲傷,卻是陰冷的怒氣。


  還記得何士開被關押進大牢的時候,她還偷偷託人去探望他。告訴他自己已經有了他的骨血。


  左相那麼高興,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忍下去。


  他死了,還有他們的孩子,他死而無憾。


  是啊,孩子。。。。。。胡皇后不自覺的捂上了自己的肚子。


  呵,這高湛死得真是及時。


  當初這皇帝被從關外送回來的時候,她還怕得要死。以為和左相的私情會被戳穿。


  幸好,這狗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醒來后也只是瘋了一般找尋那高長恭的下落,哪裡還會管後宮的事情?

  她和何士開的孩子才三個月。可是她知曉她和左相的孩子定然會是這個世上最漂亮,最優秀的皇子。


  沒錯,她腹中的這孩子,名義上當然是這狗皇帝的遺腹子。


  日後,會是這大齊的國君!


  如此想著,胡皇后的嘴角又不禁浮上了陰險的笑。


  呵呵,這高氏皇族千算萬算,都想不到這大齊的江山會被偷梁換柱了吧。


  不知不覺,在一片各懷鬼胎的哭聲中,打更的太監在殿外報著亥時到了。


  「諸位娘娘,還是先回宮吧。在這兒這樣跪著也不是辦法。。。。。。若是有什麼事情,奴才會第一時間去通知你們的。」


  內侍太監總管都覺得這些女人哭得像是送殯。


  這皇帝還沒走呢,怎麼就一個個都來了?


  「不,我要陪著父皇!我還有好些話沒和父皇講。」太子殿下搖了搖頭。


  老太監看著他甚是心疼,這才多大的孩子啊,若是陛下走了,這大齊江山都得由這副生嫩的肩膀跳起來了。


  「太子殿下,若是陛下醒過來了,老奴第一個去喚您過來好嗎?


  您還小,身子骨受不了這般折騰啊。」


  公公跪在地上,攙著高緯起來說道。


  太子其實小臉早就已經跪得變白了。


  他站直了身子,深深出了口氣。微微點了點頭。


  胡皇后見狀,便也懶得做表面文章,扶著自己的腰緩緩起身了。


  等皇帝駕崩后,她便找個信得過的御醫為她診脈,然後再宣告喜得皇子的訊息。


  如此,這孩子便是新皇帝的弟弟了。


  「咳咳!咳!」


  突然,龍榻上傳來一陣咳嗽聲。


  高緯轉頭,看到自己的父皇睜開了眼睛,馬上掙開了太監的手,撲到了龍榻邊,急急喊著「爹爹!爹爹!」


  高湛朝著這幼子笑了笑,教了很多遍了,要叫父皇,可是在這孩子總是在這樣,說是這樣便會親些。


  「緯兒,你怎麼還在這兒?你還小,早些去睡吧。」


  高湛說得雲淡風輕,他一說話,太子立馬就哭成了淚人兒。


  「爹爹,我不去,我要在這兒陪你,我陪著你。」


  胡皇后臉色一怔,看高湛醒了,立馬跪倒在地,與其他正準備離開的嬪妃一起高呼陛下萬歲,吵吵嚷嚷讓高湛心煩。


  「陛下~臣妾們都不捨得您啊!您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臣妾,臣妾。。。。。。」


  胡皇后一擠眼睛,眼淚便和不要錢般掉了下來。


  她一哭,身後的那些各宮嬪妾更是哭得梨花帶雨。


  讓龍榻上的高湛想笑。


  一個個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都走吧!朕和緯兒說說話就好。」高湛的眼睛直盯盯看著帳幔頂,緩緩說道。


  他不吐血了,似乎精神還好了些。


  迴光返照,沒想到那人會真的把第三顆分魂珠還給他。


  三顆分魂珠齊聚,這具肉體已經無力回天,剩下的時間,掐指可算。


  「不!臣妾不走,臣妾要陪著陛下您~」


  胡皇后沒想到有個嬪妃比她還會演戲,一下子跪著爬了過來,扒拉著高湛的床榻邊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嗚嗚嗚嗚!臣妾也不走,臣妾定要陪著陛下您!!!」


  有個榜樣,便一發不可收拾。


  歷朝歷代都有後宮嬪妃隨駕崩的皇帝陪葬或是出宮為尼的。


  往日里連面都見不著,如果此刻再不抓緊機會求陛下開恩,怕是今後的下場無比凄涼。


  頓時,這皇帝寢宮裡哭喊聲連綿起伏,不知道的還以為高湛已經駕崩了。


  紀塵躍上了這宮殿屋頂,便被這情狀嚇了一跳,以為是來遲了。


  掀起屋瓦往下張望了一下,看到高湛還活著,頓時出了一口氣。而也正是這輕微的響動,讓本來滿臉寒意的高湛鬆了眉頭,目露柔光。


  他與那些嬪妃說道:「朕過了后,你們都可自願出宮。


  哪裡來的回哪裡去,新皇不得為難於你們。」高湛說著,看了眼那年幼的高緯。


  「是!緯兒遵命。」太子恭敬領命道。


  那些之前哭天搶地的嬪妃們一聽這話,立馬轉了臉色。


  眼淚也收住了,身子骨也輕了不少,就差興奮雀躍轉身回宮收拾包袱了。


  一看皇帝陛下還躺在榻上,趕緊繃著滿臉笑容,連連磕頭,這才屏退了出去。


  「陛下。。。。。。」皇後娘娘突然如臨大敵。


  她可不想被趕出宮去!

  「你也下去!」高湛面無表情說道。他抬手揮了揮,胡皇后做的事情其實他都知道,不過,這個女人和他無關。既然何士開殺了,其他就隨她去吧。


  「是。。。。。。」胡氏非常驚慌。她怔怔地捂著自己的肚子,似乎走開的每一步都是踏足在刀尖之上。


  「皇后。」身後的高湛突然叫住了她,讓胡氏嚇得差點跌坐在了地上。


  「日後好自為之,好好照顧朕的太子。」


  「是!是!臣妾定當謹記!」


  胡氏趕緊跪在了地上回話道。


  」


  「下去吧。」高湛不去看他,還是面朝上方,冷冷說道。


  胡氏領命后,哪裡還敢再多做逗留,趕緊逃命一般離開了那裡。她不能出宮,更不能讓高湛看出她已然有了身孕。


  不然,她怕是會萬劫不復!

  閑雜人等都走光了。


  靜悄悄的宮殿內只有太子高緯陪著高湛了。


  高湛攏了攏小太子的頭髮,摸著他的笑臉,輕柔說道:「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了,餘生最後的時光,也是靜好。」


  「你們?爹爹是說我和娘親嗎?」太子殿下好奇問道。


  而屋頂上的紀塵,卻早已經一滴熱淚落下,直直穿過屋樑,掉落在了宮殿的地磚上。


  「緯兒,別哭。你日後是這大齊江山的主人,你不能這樣哭。」高湛雖知曉這幼子並不是帝皇之才,可是,除了高緯他也無其他的子嗣了。


  「爹爹,緯兒怕。」高緯怯懦地說道。他喜歡詩詞音律,對治國打仗卻是毫無興趣。


  高緯其實很是擔憂,他雖年紀小,也怕辜負父親的重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