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佛曰:不可說
越人歌咀嚼著『宿命』這兩個字,卻陷入了茫然。
宿命,他原本最為捉摸不透,卻又深恨的一個詞。
宿命對於越人一族而言,除了殘酷,什麼都沒有留下。
無法追溯越人一族的成長史,除了原本身在三十三階梯的越人一族祖先奪舍了人類的身軀,從此後開枝散葉,越人一族究竟是如何讓祖孫後代遍布各個階梯,這經過了漫長的歷史,誰也無法知道這之中發生了多少不可預料的事。
但拋開其他階梯的越人一族,在這十六階梯,他們這一脈就是越人一族的主家。
越人一族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逃亡生涯其實他並不是很清楚,因為他沒有經歷過那個最慘烈的年代。
不知道什麼時候傳出的所謂『來自上界的消息』,越人一族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原本枝繁葉茂的家族,一夜之間開始凋零。
族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到了最後,整個越人一族唯一一個能喘氣兒的,就是他爹。
為了能將越人一族的薪火傳承下去,他爹到處留情,為的只是生下更多的孩子,但卻又不能守護在那些女人身邊看著孩子長大,所以他只能留情之後立刻就溜走,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那些孩子和女人與越人一族有任何關聯。
說不出是對是錯,只是他爹還有底線,即便再想要子孫後代,和他發生過關係的那些女人卻全都是自願的。
事先說好他的目的和要承受的風險,是否願意和他一起,生下他的孩子,決定權在於女子一方。
而他爹或許長了張好看的臉,或許有他沒有發現的什麼人格魅力,即便如此,依舊有很多女人願意為了他生孩子。
他的母親就是其中一個。
好在這個世代,對女人苛刻卻也不苛刻,普通人家的女子若是未婚先孕或者水性楊花,大約是要被人的口水淹死的,但是對於那些修仙者來說,這些束縛女子的所謂規矩更多的像是個擺設。
修為高的女子,別說未婚先孕,就是找幾個幾十個男人夜夜笙歌也不會有太多人說什麼,實力決定一切,在這個世界里被發揮的淋漓盡致。
而他的母親,就是一個修仙者。
所以即便未婚生子,卻也沒有遭到多麼過分的對待。
只是,母親知道父親的一切,也知道如果被別人發現這個孩子是越人一族的血脈,很可能就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所以,生下了他之後,母親獨自一人找了個人少的地方隱居,自己將她拉扯著成長。
但是,好景不長,或許是生子傷了身子,為了養育他,還要獨自操勞不敢假手於他人,所以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沒幾年就病入膏肓了。
在那個時候,母親才告訴他他的身份是什麼,思念著父親,溫柔的說著父親最愛的女人其實是她,告訴他這塊越人一族傳承的寶貝被父親送給了她就是最好的證明,叮囑他不要恨父親,告訴他將來有了喜歡的女子就將這玉佩送給她,隨即就撒手而去了。
那時的他不過是個豆丁大小的孩子,對於一切都還很茫然,直到幾個月後,他的父親偷偷的回來看望母親,卻發現母親撒手人寰,留下他一個孩子孤苦伶仃,這才現身與他一見,將越人一族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他。
當時他還小,根本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為了他好,最好的方法就是將他寄養在別人家中,然後再也不與父親見面,可能還會留下性命,可是不知為何,最終風聲還是走漏了,不得已下,父親開始帶著他逃亡。
自那之後,他幾乎一天的安穩日子都沒有過過。不是風吹雨淋,就是食不果腹,有時連個安穩覺都睡不了,累了一天的身體剛剛想要歇一會兒就會發現來歷不明的敵人已經離的很近了。
那段安穩的日子彷彿成了一場夢,一場他總是回想卻再也無法進入的夢。
他從父親那裡得知,他處處留情確實情非得已,他不想越人一族毀在自己的手裡,所以哪怕自己的孩子要跟了別人的姓氏,永遠不認得他這個父親,但只要安穩的活在這個世上,就是他最欣慰的事。所以雖然他最喜歡的人是他的母親,卻還是和別的女人發生了那些事情。
他有很多的孩子,可是大多數都沒有能夠活下來,敵人多的令人絕望,可更加讓人看不到出路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越人一族遭此橫禍究竟是因為什麼。
到最後,那些孩子都被人殺了,反倒因為他跟著父親一起逃亡,有著父親豐富的逃亡經驗,他們反而活的最長久。
一直以來,他們都不明白越人一族必須要死的原因是什麼,累了困了倦了的時候,父子兩人不說話,只是默默的躺在泥地上,望著天空,無精打采唉聲嘆氣。
他們走過大片的土地,卻無心欣賞風景。他們夜裡互相抱著對方無聲的哭泣,為自己的命運而感到不公平。
那又像是另一場夢,一個一直想要想要醒來卻始終醒不過來的噩夢。
這些記憶,在他的心中留下的是痛苦的深刻,在拜桑紅衣為師的那一日,在得到了從前完全不敢想象的安穩生活的那一日,他就想要將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徹底的忘掉。
但是忘不掉。
幾次午夜夢回還是會驚醒,他始終睡不安穩,總覺得會有敵人會突然冒出來,或義正言辭的要取他性命,或是要抽他的魂魄煉他的心,那猙獰的妖怪扭曲的面容常常將他嚇得清醒過來,然後哪怕意識到了現在已經身在了安全的地方,卻依舊再也無法入睡。
這種情況,直持續了兩三年才得到緩解。
那段時間,他的笑容越來越少,也不願意與人接觸,心中其實也渴望得到朋友,但過去的經歷讓他不敢輕信任何人,哪怕是桑紅衣,他都帶著淡淡的疏離防備。
他明明被那雙伸向他眼前的手給溫暖了心靈,卻在兩三年的時間內也沒有找到和師父真正好好相處的方法。
他始終覺得自己是個罪人,明明越人一族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被屠殺滿門被萬里迢迢追殺,但被追殺得多了,習慣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活著是一種錯誤。
那段經歷就像是一條揮之不去的枷鎖,哪怕他變的強大了,有能力保護自己了,卻依舊對於沒有讓父親享受到安穩的日子而感到愧疚。
所以他總是不放心師父,不是他對師父有多麼的不自信或是依賴,只是因為,潛意識之中,他很害怕,這個生命中唯一剩下的重要的人會想父親一樣離他而去,到了他再也無法保護她的地方。
他已經不是那個很弱很弱每每被追的狼狽不堪的越人歌了,卻依然還是越人一族的越人歌。
所謂宿命,是他最為捉摸不透也深恨的一個詞,因為,他直到現在也不明白,越人一族究竟做錯了什麼,才會淪落到一個滿門被滅的宿命。
他甚至曾經恨過自己為什麼要姓越人?為什麼要是父親的孩子?為什麼別的孩子都可以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他卻像個泥猴子一樣東鑽西躲,只是為了不被敵人抓到?為什麼別的男人可以和喜歡的女孩子看星星看月亮暢想著未來美好的生活,他卻連想都不敢想會有任何未來?
有時候,他會看著身邊睡著的父親,心中突然點燃了無邊的暴戾,甚至有過先要將父親殺死再自殺的念頭來逃避這暗無天日的生活,可最後看著父親愧疚的目光,一次次捨身的救他,他卻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越人歌仔細的回想著當年與父親的相見還有每一次的逃亡,無數次的拜師被拒,無數次的險死還生,卻始終沒有在記憶中尋找到父親和他提過任何有關於越人一族宿命的印象。
越人一族的宿命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身為越人一族最後一個人的他卻不知道自己族人該有的宿命?
越人歌陷入了沉思之中,桑紅衣卻不想打擾他。
這條蠢龍所說的問題,換作任何一個當事者,可能都會有一樣的反應。
滅族之仇,看起來離他很久遠,但實則卻又近在眼前。
不是裝作洒脫就可以將事情當做全然沒有發生過,有些坎兒,必須要他自己去走過,有些決定,需要由他的心給出答案。
但是,桑紅衣卻不由自主地位開始猜測,難道這個面具殺人魔與越人一族有什麼關係嗎?
是他與越人一族有舊?亦或是有仇?
面具來自靈魂荒冢。
靈魂荒冢原本是三十三階梯魂族居住地的一部分。
越人一族的祖先原是被魂族放棄的人。
鎖龍鏈也是來自於三十三階梯,且與龍族有關。
魂族被滅族,之後越人一族也遭強敵滅族,甚至連累到了下界的越人一族分支的族人。
戴著面具,身負鎖龍鏈的殺人魔通過蠢龍之手將越人一族的傳家玉佩送回了越人歌的手上。
殺人魔殺害羽孔雀一族的族人,又有風聲引導羽孔雀一族的老祖們懷疑一切是風龍一族的人做的。
買通蠢龍來殺越人歌,引著越人歌大鬧風龍一族,甚至連她也不得不被捲入其中。
萬物之書所謂的『因果糾纏』。
還有那句『我在十七階梯等你』。
將所有的線索連接起來,桑紅衣發現,這些事情似乎始終在圍繞著幾個點展開。
魂族、越人一族、靈魂荒冢、殺人魔、龍族。
當初在靈魂荒冢,她曾與蕭秋水和蕭秋木姐弟猜測過,靈魂荒冢可能是三十三階梯魂族的祖地其中的一塊殘片,因為魂族被覆滅,被大能者一刀斬斷了整個祖地,使得靈魂荒冢通過空間裂縫而降落到了十六階梯。
那之後,越人一族也被滅族,那時他猜測會不會越人一族的覆滅其實與魂族有著某種聯繫?甚至可能是收到了魂族的牽連,越人一族的人是被殺人滅口的。
假設這個猜測是成立的,那麼,再從現有的線索去推測,能得到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首先,面具可能來自魂族,又是出現在靈魂荒冢之中。
而這個面具並不容易得到。
參考老不死所說,像他爹那樣的妖孽都拿這面具束手無策不得不退去,那麼這個只有侍神境巔峰的殺人魔是為什麼能得到面具的青睞的?
難道,這個人與魂族也有著什麼關係?
而除了面具之外,鎖龍鏈竟然也在這個人身上。
鎖龍鏈雖然損毀了一些,但畢竟神器有靈,它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
那就是厭惡龍族,渴望殺戮龍族。
所以,這個殺人魔絕對不可能是親龍一派,否則鎖龍鏈不會認可他。
然後殺人魔所做的一些事又像是刻意的再將一些人的仇恨引向龍族,這本來可以說是他自己厭惡龍族,或是鎖龍鏈交給他的任務,但是,萬物之書器靈的一句『它與你因果糾纏』卻讓桑紅衣不得不考慮的更深一些。
再加上殺人魔那句『越人一族的宿命』,桑紅衣突然有種可怕的猜想。
魂族的覆滅,會不會與龍族有關?
或者說,越人一族的覆滅會不會也與龍族有關?
如果是越人歌宿命中的敵人,以萬物之書對她收徒這件事的執著,徒弟的滅門大仇與自己有著因果糾纏倒也解釋的通。
這樣的話,也能解釋殺人魔會仇恨龍族的原因。
但是,這一切的猜測必須要建立在殺人魔與越人一族有關,又與龍族有仇甚至是魂族和越人一族真的是被龍族覆滅的前提之下的。
桑紅衣厭煩的揉了揉頭髮,心中對著萬物之書默念:「破書,出來說句話。」
萬物之書毫無反應。
「你再不出來信不信我以後一點靈氣也不送給你?」桑紅衣威脅道。
「敗家子!你不知道聊天是需要花錢的嗎?」萬物之書終於給了一點反應。
「少廢話,我的靈珠不多,你長話短說,我跟鎖龍鏈的因果糾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桑紅衣心中莫問道。
「佛曰:不可說。」萬物之書的書頁上頓時出現這麼一行字。
桑紅衣火冒三丈,你這破書又不是佛門的人,你佛曰個×啊!
就在桑紅衣準備追根究底的問下去的時候,她身上的傳音符突然飛了出來,裡頭是謝蒼穹低沉陰霾的語調。
一句話后,桑紅衣驚的拍桌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