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風雨如晦殺人夜（一）
時間到了下午，陳恪夫婦回來用了飯又到田裡去了，估計下午就能將稻子全部收完並且收回來。此時天仍是陰著的，不過看天色似乎能擰出水來，看起來很快就要下雨。
陳曦與許嬡商量了一下，他想著天要下雨了，希望她能緩一緩再走，別在路上遭了雨。不過許嬡表示一刻也不想再呆了，要求他想方設法立刻馬上儘快迅速的將她送走。
陳曦本是想盡量多留她一會，便於多培養點感情出來。免得將來她會對付自己。雖然經過昨夜的一事，她應該下不了手了，畢竟自己在她那麼絕望的時候出現，她還下得了手？那還是人么？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且感情這回事兒，總是越深越好的。
但是許嬡堅決要走，他也沒有理由再留。那便找馬車把她送走吧，但願在半路上能遭一場大雨，這樣便能再運作一番來加深感情。
最好的方法是還去讓二蠻駕車，但是陳曦覺得，以目前的狀況，還是直接去向張家借車比較合適。畢竟之前賓主雙方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嘛，此時去借馬車送許嬡回許家，借車事小，對張家的信任和表達出的態度才是關鍵。
將家裡都收拾好，已經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他進屋看了看許嬡，許嬡正躺在老娘的床上，本來是正面躺著的，不過見他一來，便側過身，換成了背對他，顯然對他的磨蹭是很不滿意的，這就是無聲的抗議了。
所以交代了幾句后，他開始向著張員外家走去。
張員外家離他家大概有一里多地，這也是新河村最闊氣的一家了，整個宅子佔地大概有七八畝地，事實上這已經不能叫院子了，而是應該叫府邸。
今天的張員外家看起來似乎很熱鬧，正門大開著，人來人往，不過皆是……行色匆匆，而且還有大夫模樣的人被人扯著匆匆進府，陳曦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所以站在外面等了一會，想要找個人問個究竟。
張家有數十個下人，都是一個村子的，平是都抬頭不見低頭見，基本上都認識陳曦，陳曦想要拉個人問個明白，但是人家一見是他便是呸的一聲然後揚長而過。陳曦無奈，只好耐心的等著，終於等到一個年紀大些的婦人，幾番恐嚇后才問清了狀況。
張碩的正妻死了！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隱隱感覺到了不對勁，所以並沒有進府，而是站在一棵樹下想了很長時間。
張碩的正妻就是張帥的母親，死因是自縊身亡。從那個僕婦口中得知她自縊的時間大概是張碩從陳家回去之後不久，這些大夫都是找過來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的，不過按那僕婦的說法，張帥母親的身體已經冷了，顯然已經魂飛魄散了。
張帥母親身為正妻，但是只生了張帥一個兒子，並且死亡時間是張碩回去之後不久，而且死因是自縊。這讓陳曦的心陡然揪了起來。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他隱隱感覺到了几絲不妙的氣氛，但一時半會又抓不住重點。
目光閃動，他看著張家的大門從大開到關閉，看著張府從人來人往到變成一個沉默的怪獸，看著張府內從沉默到哭聲震天，他的情緒降到了冰點。
他的臉色很差，很冷。
再然後，他見到了側門打開，張帥坐著輪椅被僕人推了出來，他的臉色變得很嚴峻。
想了想后，他的臉上閃動了一絲古怪的笑容，向著張帥迎了過去。
兩人並沒有說多少話，只是簡單的幾句交談而已，張帥出奇的沒有一絲憤怒、沒有一絲憤恨、沒有一絲母親身死後的哀戚。只有冷靜，就像被風乾后的豬頭，看不出一絲表情。
不過陳曦還是能感覺他的怨毒，發自內心的怨毒偶爾會讓張帥的臉有一絲扭曲，但隨後又恢復的極好。
張帥在掩飾啊，陳曦可以很確定，張帥在掩飾他的怨毒，也在掩飾著一些不希望被他所知的心思。
他有些心悸，然後他想了很多，只是在一瞬間，他想了很多主意，想了很多對策。
最終，他彎下了腰，面帶笑容對張帥說了起來。
「……夫人的死，請節哀。對了，許家娘子打算明天……明天回府城，我來向府里借一輛馬車，明天我送她回府里。可好？」
張帥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那……我明天送她回去之後，再來弔唁夫人……」
……
僕人推著張帥回去了，陳曦站在一棵已經開始落葉的樹下，又想了很久。
終於，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臉上，他不由的抬頭看去，只見天空烏雲密布，那滴雨水只是開始，只是瞬間，無數雨滴瞬間落下，在天地間布上了一層雨簾。
雨很大，他的衣服很快就已經被淋透了。但他並沒有離去的意思，他在聽，聽著張府里的動靜。
除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他什麼也聽不到……
許久后，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錯了啊，錯的離譜啊。
他本以為，只要能讓張碩點頭，那麼所有危機都將迎刃而解，事實上張碩也確實點頭了，張碩也認可了，這一點他並沒有料錯，因為張碩需要考慮一大家子數十口人的生活，他不能由得性子來，所以他的點頭、他與許嬡的相談正歡是言中之意。
可是他卻忽略了張帥，忽略了張碩的正妻，也就是張帥的母親。這兩人……能甘心嗎？
顯然是不甘心的，張帥廢了，他與他的母親將會逐漸被張家邊緣化，所以這兩人不會甘心，但是張帥的母親面對夫君與兒子無法抉擇，所以在她在張碩回府後得知夫君已與許嬡談妥后選擇了自縊。
死因已經已經可以肯定，不是自縊的死因，而是她為何要自謚！
從今天得到的情況看，張家之前應該已經擬定了報復措施，但是許嬡的到來打亂了張家的節奏，直接讓張碩反悔了，所以張碩的正妻眼見兒子大仇不得報，又夾在夫君與兒子之間，只能絕望的自縊了。
如是換作他是張帥，他會怎麼做？
張帥的親身母親死了，但他一滴眼淚都沒有留，並且還不守在母親的身邊，而是出了門，他為什麼要出門？他為什麼不留淚？為什麼他跟自己說了幾句話就匆匆回去了？
他是在等人？但因為自己在這裡，所以他又回去了？如果在等什麼人要避著自己呢？
他的結論是，張帥打算對付自己，或者說……打算對付自己與許嬡。
他如果是在等人，那必然不是什麼善類，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確定了張帥有動手的意圖。
如果他是張帥，大概也會如此。你毀了我一輩子，那我也得毀了你一輩子。否則他還有什麼活下去的動力呢？他不是自幼凈身的太監，他本來是有光明的前程的，他是要繼承張家的，他是要有無數妻妾的，他是會有很多兒女給他傳承香火的，可是……他成了廢人了，他什麼都沒了，這麼大的落差，他怎能甘心？
如果他是張帥，那麼第一個想對付的人會是許嬡，因為是她直接毀了他的一切。第二個想對付的人，會是他陳曦，他已經知道當日張帥對許嬡說得話是許嬡不守婦道，與一個偷看寡婦洗澡的人有不清不白的私情，這觸到了許嬡的逆鱗。但是，現在的情況是，許嬡住在陳家，這怕是連不清不白都算不上，已經算是正在光明的私情了！那麼張帥會怎麼看？許嬡揚言是替自己出氣的，他一定會覺得，陳曦是在背後指使許嬡的人，這兩人串通好了要毀了他。
所以，如今之計最好是將許嬡送走，若是她有什麼閃失，自己一家三口一個都活不了。但是送走許嬡之後呢？難道一家三口都得提心弔膽的過日子？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啊！所以他故意告訴張帥，明天許嬡就要走了。
明天要坐你家的馬車走，走的是官道，你在半路上敢動手嗎？有多大成功的可能呢？所以若是被怨毒沖錯頭腦的張帥要報仇，他必定會選擇今晚動手，否則許嬡一回許家，他到哪裡再去找這個機會？把陳家全殺光了也不夠啊，他必須要許嬡和陳曦一起死啊，去給他的一輩子以及他娘陪葬啊。
只是……似乎有些對不住許嬡，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若不用許嬡作餌，那麼他一家三口永遠不得安寧，說不定哪天在睡夢之中就被人砍了腦袋。
大雨傾盆，如瓢潑似的落在他的身上，他下意識的拖著雙腿向著遠方走去。
真正的考驗……來了。與前世商場上的刀光劍影不同，前世他若輸了，有無數東山再起的可能。可在這個簡單粗暴的冷兵器世界，所謂的考驗便是以命相搏，若你輸了，便是一命嗚呼。
他輸不起！若是輸了，那先前生出的對大宋朝的幾番遐想便灰飛煙灰，連一個殘廢之人都對付不了，又何談去與那無數虎狼爭鬥？若是輸了……也是活該，不過是證明了他根本不適合這個時代，所有的遐想不過都是笑料而已。
雨很大，有風起，張家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雨聲中斷斷續續，漸漸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