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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半詩驚一城(二更)

  那一筆沒有殺氣,甚至沒有什麼力量,只有墨汁。


  一筆劃到了鼻尖之上,紅哨兒卻一下子便愣在了當場。


  她很清楚,倘若這一筆是想要了自己命的話,只須多加點力量,便已成了。


  她自己居然衝到了對方身邊,而在周圍皆是洋洋洒洒,由著對方引動的天地共鳴之力的情況下,自己只覺被他死死鎮壓在了當場,有種毫無防備,任由對方掌御了性命一樣的感覺,她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起碼可以死掉十幾回,然而對方,居然只是提筆點了自己鼻尖一下。


  ……不得不說,這個舉動很輕佻,還有一點點猥瑣……


  可本已抱了同歸之念,便如從生死邊沿走了一圈的紅哨兒,卻直接被擊垮了。


  她拚命的撐著身體,想要起身,向那可惡的笑臉下殺手。


  但她只覺得,對方周圍的煌煌氣運,已經像是潮水一般向自己撲了過來,頭頂之上,似乎迎著一片海,那是從大夏煌煌光明的文思氣運之中涌過來的,雖只一角,卻異常可怕。


  這時候,她終於明白了故事裡的那位妖王在怕什麼。


  於是她在用盡了力氣都站不起來之後,竟是順勢跪了下去,然後嚎啕大哭。


  而望著痛哭的他,鶴真章臉上也收起了笑容,他沒有去攙扶這個女妖,而是微一沉吟之後,繼續揮毫寫了下去,瀟洒淋漓的字跡,恰好搭上了這首洒脫離塵的詩句,使得這周圍的煌煌文氣,變得更為暴漲,一節一節,便似乎要將某種堂皇之極的氣運,引到跟前來。


  「車塵馬足貴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


  「一在平地……」


  「一在天!」


  「……」


  寫罷了這首詩,鶴真章撩袖而起,拿起了字貼,自己欣賞了一番。


  然後,他遞到了跪地痛哭的紅哨兒面前,笑道:「送給你!」


  「我……」


  紅哨兒愣住了,感覺像是有種海嘯似的東西,傾刻間湧進了自己心底。


  她竟有些生平從所未見的羞愧,下意識脫口而出:「我……我沒讀過很多書,不懂……」


  「沒關係!」


  鶴真章望著她笑,低聲道:「回頭來找我,我私底下教你!」


  說罷了,將字貼往女妖懷裡一塞,朗聲大笑,轉身而去,身後乃是一片文寶光芒。


  ……


  ……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望著鶴真章半詩寫就,負手而下,天地一片沉凝的模樣,方寸微不可察的點頭。


  「踏上修行路之前,我曾以為,氣運之說,只是虛無縹緲,如今才明白,這竟不是假的,氣運真實存在,籠罩於所有人頭頂之上,由人之精神起,可通天地,也是到了這時候,我才總算明白,為何修行之人,需借天意,又為何每一個走在路上的修行之人,皆為囚徒……」


  「又或者說,這並不是囚徒,不過有所得,有所償罷了……」


  「……」


  這些話方寸沒有說出口來,只是在心裡輕輕的閃過,了無痕迹。


  可是女神王,卻似乎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某個心思的顫動,若有所思的轉過頭來,向方寸看了一眼,她沒有問出口,但方寸知道她意識到了什麼,也知道她是在向自己確定什麼。


  於是,他輕輕點頭,表示肯定。


  第五扇門,就這麼不經意間,在方寸最後確定了這個問題時,推開了。


  ……


  ……


  「什麼?」


  而在仙會擂台周圍,眾修見得那台上一幕,不知多少人驚掉了下巴。


  本是意料之中要分生死的擂台鬥法,孰能想到,竟會成了這種局面,那位鶴公子一詩驚黿城,已是讓人深感動容,而更驚人的,竟是連他的對手,也被那詩中之氣所震懾,主動伏首認輸,這等事,簡直有些離奇,但偏偏在這時候看著,卻讓每個人都又驚又喜。


  若說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此時便是了!


  詩好不好,不是誰說了都能算的,能引得滿堂喝彩,也不過是庸庸之作。


  能夠一詩懾服妖精,主動下拜,這才真算得上是雅事啊……


  不過驚疑之中,也有人心疼……


  「怎麼送給那妖女了?」


  「這敗家子,可知這一道字貼,能值多少錢?」


  樂水宗一方,諸位長老都氣得牙疼,眼睛冒火,恨不能去搶回來。


  「無妨!」


  倒是樂水宗宗主,眼睛深沉,死死盯著鶴真章,道:「這小子揚名了,咱們樂水宗也要跟著揚名了,且不必在意這一道字貼……回頭把他逮回山門,關進房裡,讓他一口氣寫上一百卷,以後樂水宗送禮的話就送這個了……」一邊說著,倒是一邊微微皺眉,又道:「不過此詩雖佳,但似乎意猶未盡,離塵之意並未完全通透,難不成……後面還有幾句?」


  邊說邊大手一揮:「一定要讓他寫出來!」


  ……


  ……


  而在另一邊,紅哨兒拿著那張墨跡猶未乾透的詩句,回到了台上,臉紅著,頭低著。


  此前幽霧嶺少主落敗,在妖族之中受盡了鄙棄白眼,她這時候自然也滿心擔憂,一時兒後悔,覺得自己剛才怎麼就那般容易,被人奪去了心神,一時兒又沉浸其中,自忖便是再來幾回,怕是還會如此,想到這裡,卻又覺得,哪怕是在族中受人唾罵鄙夷,也無所謂了。


  只是她沒想到,妖王及諸位大妖,居然沒有罵她。


  倒是有幾位長輩,無奈而憐惜的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其中一人道:「你不必太過懊惱,敗在這一首詩下,也不算是丟了妖族的臉!」


  紅哨兒愕然,滿面不解的抬起了頭。


  「妖族修行,先修人相,你道又是為了什麼?」


  那位長輩緩緩搖了搖頭,低嘆道:「莫說是你,就算是我,或是妖王大人,甚至是妖尊,若是見到了一位能夠寫出這等佳作來的人,也無法對他下殺手,這是敬那人族文心!」


  「便如我們再與大夏征戰,廝殺,卻也一樣敬他們人族的先賢!」


  「……」


  紅哨兒聽得似懂非懂,但總也算明白,自己倒不必擔心會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而後心思又是一動:「倘若長輩們不追究的話,那自己豈不是真的可以去找那個人……」


  「學詩?」


  「……」


  演武繼續!


  只是與頭一天相仿,一下子被人狠狠的奪盡了風頭,排在了後面的人,當真苦不堪言。


  而方寸與女神王兩個,看完了鶴真章這一戰,便也心事盡去,早早回來。


  後面還有幾位同窗故友出手,總也得省著時間,一一推敲。


  而他也本以為,鶴真章出了這麼大一個風頭,這一夜想必不會太平,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前輩高人,都在想著要見他,卻不成想,才剛到下午,便就見鶴真章一臉興沖沖的背著個手過來了,喜的眉梢都在不停的挑,一見了方寸,便興高采烈的迎了上來,道:「走!」


  方寸都怔了一下:「去哪?」


  鶴真章道:「晚香居,我請客!」


  「咦?」


  方寸頓時高看了他一眼。


  鶴真章歡喜的道:「老方,老方,別的話兄弟就不說了,你這次實在是幫了我大忙了,你知不知道,宗門已經暗示我了,以後我幹啥幹啥,想去哪去哪,所有的賬宗門都給報了,更誇張的是,現在這黿城的各處青樓,居然都主動給我發貼子了,要請我飲酒呢……」


  方寸有些無奈,默默的看著他。


  鶴真章嘿嘿一笑,一點也不尷尬,親近的道:「還有,後面那幾句給我吧?」


  方寸一怔:「什麼後面幾句?」


  「那首詩的後面幾句啊……」


  鶴真章道:「都能看得出來啊,你給我的那幾句,應該尚不完整,後面還能有一部分,不然這一口氣,終究接不到底,宗主已經發話了,讓我儘快抄錄給他,好生欣賞呢……」


  「倒是真不能小瞧了人……」


  方寸聞言,卻也不由得笑了。


  這一方世界的文人騷客,自然也有不俗之處。


  那一首詩,自己確實沒有給全,而他們也明顯感覺了出來。


  「給你倒是容易,只是對你無益!」


  方寸笑道:「若只是為了耍耍威風,撐撐門面,倒是毀了這首詩了,後面還有三聯,但我暫且扣下,倒由得你去揣摩其中意趣,自己續一續吧,什麼時候你自己真箇續出來了,或是感覺自己實在續不出來了,再過來找我……至於別人那裡,你應該知道怎麼說吧?」


  「啥?」


  鶴真章聽了也微微一愣:「咋還給布置功課了?」


  方寸瞪了他一眼。


  鶴真章忙笑道:「好說,好說,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今天晚上,有黿城不少年青鍊氣士設宴,專請我與孟知雪孟師姐呢,其中不少年青漂亮的師妹……你今天有沒有時間?」


  方寸笑道:「既是請你們,還帶著我做什麼?」


  鶴真章壓低了聲音道:「他們請客,便是為了請教克制妖族之道啊……」


  一聽他講,方寸便明白了過來。


  這第二日的演武,也並非只有鶴真章與那妖女紅哨兒一戰,此前妖族三十六位俊傑,點名挑戰黿城三十六位成名的天驕,到了下午,卻還有兩戰,只是這兩戰,卻是輸的甚慘,一人受了重傷,一人更是丟了性命,只是因為孟、鶴二人太過驚艷,這才壓住了頹勢而已!


  也是因得如此,那些曾經被點過名挑戰,即將上擂台的人,自然也有些慌。


  所以他們才專請孟、鶴二人,只是為了請教取勝之道。


  而鶴真章自家人知自家事,也不知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所以忙著過來問自己。


  而對這個問題,方寸卻是等待許久了。


  他向鶴真章道:「你只管自去,到了合適時候,便推到我這裡好了!」


  鶴真章一怔:「你願意指點他們?」


  「指點一下,也不成什麼!」


  方寸笑著看向了他,道:「黿城三雅算什麼,要雅,那就一起雅到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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