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魂魄今安否（二）
朱成碧的反擊完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無奈之舉，而且後患無窮。只是當時靈舟示警桂花遇險，她非但無法馳援且自身難保，眼看兩邊就要全軍覆沒。全無退路之際她唯有奮力一搏，以求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隻堪稱古往今來最宅魔魂的本體第一次離開肉身，並以本命法器剖魚刀為媒介侵入魚怪的身體。它自種子狀態起就與這具身體完美契合且互相依存，如今的每一絲剝離都痛入骨髓。
說來這只是彈指間的事情，但在朱成碧的意識里，這一彈指總有六十剎那，每一剎那至少九百生滅。世界依次如煙火一樣出現然後寂滅消失，唯有痛苦卻亘遠不變，貫穿始終。
朱成碧渾身上下每一絲肌肉都在強刺激下泛起了漣漪。還好金丹真人的生命已經不完全依靠人類的器官維持運行，否則光是心臟的異常抽搐就能讓她瞬間喪命。
她腦中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也不知道這樣的折磨是否會有個盡頭，但意識偏偏卻始終保持了清醒。未曾在這痛苦中丟失自我簡直可以說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迹。
當她不再奢求救贖的到來時，第一重的折磨終於過去。朱成碧的身體徹底失去意識，一動也不動地掛在魚怪身上，而沒有肉身保護的嬌嫩的魔魂顫抖著擠進了新的軀殼，
原本以為接下來又是一番惡戰——精怪的神魂相對較弱，但那是和同境界的修士相比。朱成碧只是金丹，魔魂也處於虛弱之中，她只能暗自祈求這隻魚怪還停留在元嬰的境界。倘若它已經化神，自己便相當於跨了兩個大境界強行奪舍，後果只怕多半凶多吉少。
出乎她意料的是，魔魂一路長驅直入攻城略地，沒費什麼力氣就把魚怪的神魂打散，接管過了這具身體。
朱成碧一邊稍作喘息，一邊循著本能開始快速擴充改造魚怪的識海以容納自己的魔魂。
她隱約地發覺事情與自己預想的頗有出入，這條怪魚的真實境界遠遠沒有原先估計的那麼高。它根本連元嬰都還沒有成型，神魂與肉身的強度相比顯得很不般配。
天魔奪舍不是請客吃飯，其中沒有任何溫情脈脈的留手餘地。說起來這過程倒像是把舊村落翻修成奢華酒店，那些房舍從外面看不出大的變化，其實裡面早已經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等到新住客搬進去時，之前舊主人的痕迹早已蕩然無存。
也因為如此，朱成碧無法確切地得知怪魚此前的際遇，只知道它的天賦神通恰好是可以控制周圍環境的類型，在戰鬥中獲得了額外加成，才讓自己從一開始就誤判了形勢。
可還沒等她稍作休整慶祝此次僥倖的死裡逃生，仙籍玉佩再次大力報警，開始急速的顫動併發出閃爍紅光，桂花的情形顯然已經岌岌可危。
朱成碧略微躊躇了一下。她現在的情況就好比一隻蝸牛，剛剛硬生生地從自己的殼裡被剝出來，又被塞進只田螺殼子。如果直接回到自己的身體里，戰鬥力大概只剩剛才的十之二三。
一山難容二虎，朱成碧倒不認為一個水域之內會有兩條同樣利害的魚怪。但以她目前的狀況，恐怕遇到只築基以上的就不是對手。
可是又不能放任桂花不管。如果她真這樣見死不救，且不說無法向仙院交代，自己的圓融道心也會受到極大影響，做不到明心見性，今後的修行只怕難有存進。這對一心想要做個仙道修士的天魔將會是難以承受的巨大打擊。
別無選擇的朱成碧在水中舒展開新的身體，巨大的魚怪調整了一下姿態，兩鰭有些不協調地揮動著，帶著修士的肉身一起向靈舟的方位游去。
以大魚的狀態存在是一種全新的奇妙感覺。如今她的兩隻眼睛都在身體朝上的一側，眼中看到的景物也頗為模糊。此外對於聲音的辨識能力卻大大地下降了，只是能夠聽到，卻不太能分辨出它們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然而身體能夠敏銳的察覺到微小的水流變化，相當程度上彌補了視覺和聽覺的不足，她對周圍環境的感知反而比之前提高了好大一截。
現在湖水像是最訓練有素的僕從，只要朱成碧心念一動，它們便令行禁止地托著她快速前進。她與其說是靠著毫無章法地拍打胸鰭游水，倒不如說是被水流帶著向前。
她到達靈舟最後一次示警的地方，只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仍然是紅瑪瑙襯著綠翡翠的一片明媚秋湖景色。
朱成碧原本是懷著一腔的殺氣而來，可水面上不要說人，連木板都沒有一片。她渺滄海之一粟，凌萬頃而茫然，一時間倒是呆住了，不知道要如何搜尋桂花的下落。
她知道自己回援不及，桂花多半凶多吉少，不由得心中大慟，念頭雜陳。
無人操縱之下，大魚身體獃滯，緩緩地向著湖底沉了下去。
原來這魚怪平時本是棲息在湖底的，如今沒了天魔操縱，肉身上殘存的一點點本能就帶著它向熟悉的地方而去。
朱成碧連忙雙鰭一展止住了下沉之勢，正準備重新回到水面上將肉身交換過來，忽然全身一頓想到了什麼。
仙籍玉佩上只是顯示了大概方位。她被多年人身的思維局限，一時間就沒想到這湖卻是有深度的。對於水族來說，玉佩上的一個點其實代表了好大一塊垂直區域。水面上雖不見蹤影，那麼水底之下如何呢？
朱成碧大力揮動魚鰭，踉蹌了一下后在水流的幫助下穩住身型，徑直向著湖底深處游去。
越是向下，朱成碧越是疑惑。靠近湖底處光線已經十分微，但是靈氣濃度卻驟然間升高，甚至已經接近了某些靈氣匯聚的仙山洞天福地。但她轉來轉去卻找不到什麼異常，只是徒然地攪起了許多泥沙。
她暗暗忖道：涵碧湖的水怪處處透著怪異，她們兩個已然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總要查個水落石出。何況桂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真的葬身魚腹了，也得找出屍骸遺物交還給家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