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好風頻借力（二）
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
這句話大概的意思是說，在教學的過程中，不僅學生可以從中學習到知識，老師往往也能獲得很大啟發，反思自己的不足，進而獲益良多。
不知不覺間，明月真君就與桂圓進入了這種教與學相輔相成，師和生互相促進的狀態。
明月真君在景山仙派中亦算是驚才絕艷的人物，而且善於觸類旁通，所以才能從善如流地改進月鑒幻光大法。他修鍊的月有陰晴圓缺之法也是從六炁訣中脫胎換骨而來。
桂圓對於六炁訣的理解卻與他完全不同。她礙於知識體系的不同，許多地方只好故意說地模糊不清，或者推諉於自己的猜測。但即使這樣，也令明月耳目為之一新，產生了許多靈感。
化神真君的肉身與修鍊功法緊密相連，偏偏他剛剛晉陞后體內靈氣不穩，只好匆匆結束會面去靜修閉關，臨走前囑咐桂圓每旬來與他見面一次。
朱日和見機立刻拍著胸脯攬下了這差事，保證安全接送師妹們往返。
返程的路上桂圓還一直在苦苦思索和回味今日所得，直到龍鵬重又從雲山底部飛出去的時候，她才恍然發現明月真君把一開始關於雲山的問題完全岔了開來，根本就沒作任何回答。
舉目四望，腳下森林與河流織成的錦緞閃閃發亮，遠遠地一直鋪到天的另一邊去。她們很快就超過了一群山雀，受驚的小鳥在龍鵬的陰影下慌亂地向四處飛逃。
人類明明是一種腳踏大地的生物，骨子裡卻刻滿了對於飛翔的渴望。有那麼一瞬間，所有的煩惱——大到天魔的威脅和世間的戰亂，小到上院仙師和弟子們的種種刁難——都彷彿變得微渺而不值一提。
雙生子之間自有奇妙的心意想通。此時此刻，數萬里之外，桂花正對著眼前無垠的碧波發出了同樣的感慨。
朱成碧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露出愜意的樣子，把手伸出去感受了一下風速和風向，腳下的法器小舟斬開水面，朝著大湖中間飛射而去。
「明湖仙派所在的無明湖比這裡還要大上許多！但也比這裡冷上一些。我們有空瑕的時候就會在湖裡賽舟，還有比賽釣魚。我釣過的最大一條魚足足有這麼大呢。」朱成碧將兩手完全張開，比劃了一下給桂圓看。
桂花奇道：「明湖仙派在無明湖，怎麼聽起來這麼彆扭？」
「誰知道呢，第一代祖師爺總是隨便亂起名字。你現在聽著覺得彆扭，我們一直這麼叫也就沒什麼感覺了。說起來景山仙派還在雲山之上呢，不是一樣的奇怪嘛。」
桂花已經習慣了朱成碧沒事總要有意無意地踩一腳景山仙派，對此一笑置之。
她們來這涵碧湖中是另有原因，而之前在上河城裡大鬧紅豆院的事情其實尚未完結。
那日上河城主得知她們的來意之後，親自登門誠懇賠禮道歉，甚至表示五娘死不足惜，打算用她的性命向兩位仙子賠罪。
朱成碧當然知道五娘的所作所為背後一定有這位看上去和藹可親的郭城主操縱，沾血的青靈甘露茶更是與他脫不了干係。但是殺五娘容易，動一城之主卻會牽扯太多的各方利益。
修士求的是仙道，她只想快速撈上一票功德值來換取藥草和丹方，根本不打算為這些瑣事長久的虛耗下去。
可是桂花卻堅持要將此事徹查。別看她平時溫柔有禮，從不輕易動怒。一旦倔犟的性子上來了，真是十個朱成碧也拉不走。
其實桂花並非是別人認為的那種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因為初次見到凡間的黑暗面就熱血上涌，所以非要替之前的受害者討一個公道。更何況，城主和五娘的性命或許能告慰血灑碧城山和魂斷紅豆院的幽靈們，但他們死後自有新的城主和六娘七娘們繼續為一己私慾禍害人間。
桂花所圖的，遠遠比朱成碧想的要大。
她至今記得自己在離開下院前和桂圓在一起討論張萌經歷的那場大飢荒。
「修士為何要維持凡間秩序？」
「因為修士大半是從凡人中來，凡人乃是修士的根基。倘若凡人不存，那修士也就斷了來源，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那若是沒有仙魔之戰，修士們的壽數無限，不老不死，是否還需要從凡人中挑選後繼之人呢？」
桂花奇怪地看了眼妹妹，「這是什麼話？凡間的城主都知道要努力增加人口，多多益善。修士怎麼會不想要培養後繼之人？」
「那可未必，這世間的靈氣和各種天材地寶都是有限的。倘若僧多粥少，大家都要餓肚子。凡人會老會死，所以他們先是哺育後代，然後指望年邁時有兒女孝順奉養自己。頂尖的修士若是能永生不老，自己獨佔那些寶貝不好么？為什麼要辛辛苦苦地弄出一大批小修士和自己搶東西呢？」
桂花也不知道桂圓那來的胡思亂想，這個道理聽起來彆扭，卻很難反駁，她不僅皺起了眉頭。
桂圓就繼續說道：「假設仙道不需要新的修士，你覺得照拂世間凡人是否還有必要呢？」
桂花楊揚眉，反問道：「你難道覺得沒有必要嗎？別忘了，我們爹娘都還是凡人，可能也會經歷飢荒戰亂。」
桂圓立刻答道：「當然有必要了，照我看，仙道諸派照拂凡人的力度還遠遠不夠，得再加把勁才對。但是仙道無情，有朝一日若是切實推廣此事，必然不能一味只談人道情懷。唯有誘之以利，叫修士們認識到凡人其實也可以算作是一種重要資源，這才能避免當日的慘劇。」
桂花立刻回想起來妹妹跟明月仙師說的綢緞莊掌柜娘子和村裡獵人的故事。按照她的說法，仙人或許能夠辟穀不吃不喝，自己煉器造衣服穿，住在仙法蓋起來的宮殿之中，但最聰明的做法還是專心修鍊，將這些事情交給技藝更加嫻熟的凡人去做。
果然桂圓說道：「真君仙王們眼裡看凡人，大概和凡人看猩猩猴子沒什麼區別。所以他們可以隨著心意悲天憫人，也可以在十多年前坐視不理張萌師姐遇到的那場大難。依我看這真是大錯特錯！凡人就算是猴子，也是能夠幫到仙道成長的猴子，是這天地賜予仙道的寶庫。」
桂花在她入世紅塵的例行報告中寫道：「凡間大治，則仙道昌盛；凡間動蕩，則仙道不寧。愚以為當今之計，唯需振興人道，自能反哺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