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人間試啼聲(一)
俗話說的話,伸手不打笑臉人。
柳五娘這樣陪笑著把臉湊了上來,大有任君左邊打完打右邊的意思,倒是以退為進走地一步好棋。常人見了她這副柔軟的姿態,就算心裡有再大的火氣,只怕都狠不下心去真地與這個柳絲一樣的女子為難。
偏偏這位朱姑娘明顯不是常人,哪怕人家連以命相抵的話都放出來了,她也還是那副八風不動老神在在的樣子。
而桂花一向有自知之明,先不說柳五娘這番話有太多可疑之處,如今她自己的性命尚且捏在這位態度不明的高階修士手裡,又怎麼會急著跳出來表態。
於是兩個人穩穩地坐在那裡,出神地出神,喝茶的喝茶。
場面頓時冷了下來。
見了這番光景,柳五娘非但不惱,反而心裡一凜。她慢條斯理地從衣襟上抽出一條絲巾,低頭輕輕擦了擦嘴角,以此掩飾眼中的驚慌。
五娘今日如此的委曲求全,當然不是因為內心有愧或是要伸張正義,而是對朱姑娘和桂花真地十分忌憚,生怕惹到不該惹的人。那番讓喬大以性命賠罪的話一半是擠兌著她們,另一半也是決心不惜要斷尾求生的意思。
這柳五娘自小便是下河城城主的貼身丫鬟,卻偶然間被發現身懷最末等的仙骨。須知仙凡有別,最末等的仙骨也是仙骨,城主便將她送入仙院中以雜役弟子的身份修鍊了幾年。
雖說修為始終徘徊在練氣初期,但她畢竟算沾過了仙氣,不同於凡俗女子,眼界亦是開闊許多。城主對她十分的器重寵愛,將自己許多事情都交給她打理。
正因如此,五娘才能看出快腿老八送來的那把通體碧綠的竹刀乃是下品靈器,甚至比她身上最好一件靈器的品質還要高一些。可片刻的興奮之後,她就意識到了這把刀的主人很可能是一位仙院弟子,或者某位大修士的後輩。
想想得罪了真正修士的後果,這心機深沉的美人只覺得一盆冰水當頭潑下,熾熱的貪婪之心就漸漸冷了下去。
但再一轉念,也可能,這只是某個偶然得了機緣的凡人呢?
她姐姐二娘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提議說不如讓人動手試探這個小姑娘,拼上一兩條人命,總能摸清楚她的斤兩。
可是五娘不敢。
當然不是不敢丟幾條人命進入,而是怕徹底得罪死了這竹刀的主人。那若真是位厲害修士,到時恐怕任誰也救不了她。
待到得了信,知道又出現了一位姑姑的時候,五娘嘆了口氣,終於決定還是親自來服軟認輸,順便也探探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子的虛實深淺。
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番交待,裡面處處示弱,也處處都埋藏了試探。
而試探出來的恰恰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結果,這怎麼能不讓五娘又驚又怕。
此時朱姑娘卻忽然開了口,她意味深長地問桂花,「你知道剛才自己哪裡做得不妥?」
桂花一怔,自己從頭到尾都被人牽著鼻子,不妥之處甚多。朱姑娘到底指的是哪一件,倒真是讓人難以揣測。
朱姑娘嘴角一瞥,在桂花和五娘眼裡顯得愈發莫測高深,凝聲說道:「你覺得自己是以凡人的姿態入世,卻根本不曾體會到凡人應有的心境。難得人家許多人費心竭力地演了這樣一出大戲,都白白地被你糟蹋掉了。」
「這倒也算了,五娘方才又不辭辛勞地加演一場,你卻絲毫都不懂得欣賞。」朱姑娘已經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先是喬大明明白白地講出他和甚麼苟三蕭六王八阿九設下的這一大串連環毒計,其中的兇險,說步步驚心也不為過吧。換個人知道自己被這麼算計,難道不是后怕不已,然後對這個喬大又是痛恨又是畏懼么?」
桂花恍然受教,「姑姑說地對。那麼對著喬大都害怕的五娘,我當然應該更害怕才對。」
看見孺子可教,朱姑娘終於微微笑了一下,「沒錯。正當你心神激蕩之時,她再奉上那份賠禮。真金白銀雖然俗氣,卻比輕飄飄的銀票或是難以變現的珠寶字畫更能叫人一見動心。」
「整整一盤金光燦燦的金錠堆在一起,哪怕豪富巨賈也非得兩眼發光心跳加速不可。可你呢,仔細看過一眼沒有?」
桂花不禁苦笑,她倒真地仔細看了,可惜很快就桂圓附體,分心去想紅湯白湯還是鴛鴦鍋的事情。
但她自然明白朱姑娘的意思,自己的確還是不曾沉下來,細細體會這紅塵中的人心。
桂花索性替朱姑娘說了下去,「接下來五娘又提到自己與下河城城主關係親密。我既然是孤身在此異鄉的弱女,心中必然對這般滔天權勢存了警惕畏懼之心,生怕得罪了她,或者還應該反過來奉承她,自願把財物獻上求個平安。」
她輕輕嘆口氣,「這還沒完,最後五娘再輕飄飄一句話,就決定了一個人的性命生死。當真好威風,好霸氣。」
事實上桂花幾乎要鼓起掌來,「好一位綿里藏刀的五娘,從頭到尾都一味地溫柔和善,姿態放地低低的讓人挑不出來錯處。其實卻藏著這麼多厲害的意思在裡面。果然人心可畏,怕是連話本都編不出來這樣精彩的故事。」
「而我們姑侄兩個,到這時候居然還能沉住氣好好地坐著。別人只要不是個傻的,怎樣也知道其中必有問題了。」
五娘當然不是個傻的。
事實上朱姑娘剛說到凡人和入世,她就立刻俯身跪了下來。柔軟的嬌軀輕顫不已,卻一聲也不敢吭,生怕擾到了桂花和朱姑娘說話。
這麼年輕的歷境煉心弟子,而且還有師長同行隨時教導著。五娘的心中一片冰冷,知道自己此次切切實實地踢到鐵板之上。
朱姑娘終於轉頭看向了她:「你練氣練地很不成話,氣海空空蕩蕩的,心機卻這麼重。在仙院的時候難道沒有學過修士在人世間當守的戒律嗎?」
聽完這句話,五娘臉上的血色瞬間便褪了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