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冰雪入凡塵（二）
入世紅塵要的就是體驗人間百態，慣例做法是不顯山不露水，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世間行走，藉機感悟有情眾生之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和放不下。
只是許多弟子在下院上院里循規蹈矩地憋了若干年，來到這繁華熱鬧的世間后，驟然發現自己在修仙界雖只是墊底般的存在，但放進凡人堆里卻隱隱間已經站在了力量與權力的頂端，笑傲幾個公卿王侯根本毫無壓力。這一來就好似，放開金鎖走蛟龍，老鼠鑽到米缸中，以至於不少人硬生生地把衣錦夜行演成了一出微服私訪的狗血劇情。
琅嬛閣里也的確有大量的話本講述某某弟子一路大展拳腳伸張正義，順便俘獲愛慕者無數，甚至還分男修版本和女修版本，蘇瑪璃和蘇桀客的故事流傳甚廣且年年翻新，連桂花都曾讀過一兩部。
高階的修士們中間也曾有過爭議，有人認為此類話本荒誕不經誤人子弟，應當完全禁絕了才好。但更多的修士卻覺得其中有很多世事人情可以幫助磨練道心，此外還能讓弟子們知道些市井風俗和凡間常識，也免得他們兩耳不聞窗外，一心只會修仙。
莫真人顯然是后一派，他那時是一邊眉飛色舞地向桂花推銷每到夏天就熱賣的《鐵齒銅牙季真君》和《遺珠仙子》，一邊幫她普及這世間的常識。
比如上來直奔主題乃是極其失禮的舉動，最好是要上一桌酒菜點心，然後再叫來店小二仔細詢問並代為牽線搭橋，當然事後的打賞也是應有之義，如此則能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所以桂花進得門來，先是很老練地吩咐小二要個清凈的座位。
誰知那店小二聽了這話后雖然嘴裡連聲應著，身子卻毫無表示，只顧著滿場穿梭地照應著各桌客人，倒把桂花給晾在了一邊。原來他們這樣的老店走平價路線，做的乃是熟客生意。現在正是最上座的時候，許多人都是拼桌擠在一起，又哪裡有什麼清凈座位可以拿出來給桂花這樣的生面孔。
店小二不按牌理出牌，桂花倒也並沒有著惱，頗有耐心地在一旁等了一會兒，她聽到前面那桌的幾個中年客人正在爭執一批貨物的交割時間；他們旁邊的卻是在議論最近到任的新城主做事比不上前任城主叫人信服；再遠一些的那桌上則像是幾個人湊了份子給某人送行，大家輪流說了許多吉利話，沒輪到講話的則埋頭對著桌上唯一的一盆大葷猛烈進攻。
她甚至還聽見有人提到了葵英城這幾個字，說想要去這新興之地碰碰運氣。
因為偷聽地得趣，桂花就沒在意店小二將自己一路領到了角落裡的一張桌子。
那店小二是積年的老夥計，一雙眼睛閱人無數，這會兒已經發現這個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氣度卻頗為不凡。身上穿的乍一眼看上去普普通通，但靠近了仔細瞧就能發現都是些不常見的上好衣料，想來家裡非富即貴，多半是偷偷跑出來玩耍的。
這樣的大小姐自然很難討好，但也不能輕易地得罪了，小二就揚起一張笑臉，「這位姑娘想要吃些什麼？」
按照莫真人的套路，這時候就應當豪邁地一揮手，吩咐說揀好的隨便上一桌兒來，接下來不管問什麼就都是水到渠成容易地緊了。可是桂花卻沒有他老人家那樣葷素不忌的好胃口，況且她也不能喝酒。
桂花猶豫了片刻，忽然一眼看見隔了幾張桌子獨自坐著一個朱紅衣衫的女子，她就用手遙遙一指，「這位女客吃什麼，我也吃什麼，你照原樣上一份就好。」
小二連忙點頭應了，不一會兒便先送了壓桌的乾鮮果碟上來。桂花從袖子里摸出來一個精緻的繡花荷包，打開后從裡面揀了塊略小一些的碎銀子賞給了他。
桂花素來細心，她因為早知道人間並不太平，特別貧苦的地方甚至曾經為了一個饅頭而引發血案，就煞費苦心地準備了普通女孩子用的荷包來裝散碎銀子，好讓自己財不露白。
為了避免引起別人的覬覦。她還特意把銀兩絞碎了才放在裡面，這樣既不叫人看見她隨身攜帶的值錢物事，更不必驚世駭俗地從儲物手鐲里拿東西出來。
那店小二接過銀兩掂了一掂，立刻把滿臉的褶子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果然像莫真人所說的那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等到一頓飯吃完，桂花已經聽了滿滿一耳朵的本城風土人情和風水形勢，什麼東城富，西城貴，宣文窮，崇武破，諸般講究不一而足，順便還知道了要到哪裡去尋中人和牙行帶她相看房屋。
原本不過是臨時起意想住地清凈一些養病，如今聽說了賃房子的各種手續和規矩，才發現要做成這事遠沒有自己想地那麼簡單，但桂花反而感到饒有趣味。換個其他時候，她多半以修鍊為重，不會浪費時間在此等無謂的事情之上。但她此時修為增長比道心的進境要快，正需要入世磨練，於是就繼續打起精神，忍著神思中的睏倦感往小二指點的地方而去。
那裡卻是極熱鬧的所在，大概這城裡的生意半數以上都彙集於此了，許多掮客來來去去地帶著客人看貨談買賣，十分地忙碌。
桂花初來乍到倒也並不露怯，她就走走停停地留意看人家是如何討價還價，又是如何寫文契，支付銀兩和交割貨物。
不一會兒就有人上來兜攬生意，這人看上去三四十歲年紀，一臉的和氣生財。他自稱叫做王七，客客氣氣地跟桂花問了好，「姑娘可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嗎？若是只想隨意逛逛，我也可以為姑娘做個嚮導。」
桂花想了一想，開口道：「我和兄長奉了母命到這上河城裡探望姨母，不料他們去了甚麼葵英城要數月才能回來，兩下里剛好走岔掉了。兄長過於勞累身上有些不適，客棧里不好養病，我就想著賃一個清凈的小院子暫時居住，順便也等我那姨母一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