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月瑩天心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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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愚頑不可教，明月真人倒也並不失望，「你們年紀還小，怕是一時間體會不到。人既然生在世上，就免不了種種的牽絆和煩惱，這般負累重重地走在修鍊之道上，自然會覺得磕磕絆絆，舉步維艱。」
「就有聰明人覺得如此修仙太過於笨拙可笑。他們都是天資聰穎之人，總能想到另闢蹊經的取巧法子，於是有人殺妻證道，有人烹子祭天，總之都是要運慧劍，斬塵緣，把身上的羈絆和重擔盡數拋下。」
「這些人覺得，但凡有了什麼真心地在意和牽挂的，不論是物是人，就有可能成為將來求道的心魔和阻礙，所以索性自己先下手去把那樣物或人給毀掉了。」
「這一派有三字真言，謂之『斷』，『舍』，『離』。他們的道，就是個不斷丟棄的過程。情感可以斷絕，慾望都需捨去，肉身當然也能離棄。卻不知道，自己已經先入了魔，最後只剩下了一縷殘缺魂魄，無牽無掛，無喜無悲。」
明月真人停頓了片刻，「似他們這般活著，又與已經死了何異。你們捫心自問，可是要走上這條路去？」
在場四個女孩，有三個立刻一起齊齊搖頭，只有張萌呆愣了片刻，才如夢初醒般想起來要表現自己絕不會步入魔道的決心和信心。
明月真人知道她的身世，心中也頗有感慨，嘆息道：「真是痴兒。你就算覺得這世間已沒有什麼可以讓你在意牽挂，也總要懂得珍重自己。哪怕做個自了漢，那也是先得立足在這個『我』上。你前面十幾年裡做了百般掙扎努力，所求的亦不過是保全自身。怎麼反而在此大是大非面前，忘記了『我』之為『我』？」
這幾句直說到了張萌心底，她全身微微一顫，只覺得如同醍醐灌頂一般，瞬間就有所領悟。
她與郭陽對戰之時被他的護身靈器反震，受傷頗重。但所謂不破不立，經此一役，魔氣改造后的經脈充分活化運轉，肉身和氣海更是被加強許多。之後仙師們又著意救治調理，為她外敷內用了許多丹藥，體內正是靈氣充盈之時。
而直接聆聽元嬰真人現身說法對低階弟子來說亦是十分難得，何況這樣小班授課，有針對性的輔導，乃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機緣。諸般因素加在一起，也是張萌時來運轉，明月真人當頭棒喝之下立刻感到經脈中靈氣活潑潑地開始加速運轉，似乎隱隱約約地已經看到了下一個境界。
張萌平生最擅長的就是抓住機會，現下又怎會不知道自己已是站在了突破的關口之上。她當機立斷，立刻收斂精神，就這樣平躺著進入了定境之中，開始全力推動靈氣運行來開拓凝實己身氣海。
桂花和桂圓並不驚訝，張萌吸收了魔丹後有所突破乃是必然之事，只不過是早或晚的問題罷了。
衛依依卻是十分驚羨，「張師妹這下子怕不是要直接練氣大圓滿了，真是進步神速，讓我這做師姐的好生慚愧啊。」
明月真人張起了一個隔音結界，免得干擾到張萌的入定。今天能夠有這樣的收穫，對他來說也是個意外之喜。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對衛依依道：「你的天賦不差，欠缺的只是股銳意進取的精神，總也不肯下苦功。如今既然已經看到差距，就當奮起直追才是，千萬不要丟了我那妹子的臉，否則妙妙恐怕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待到衛依依低頭稱是，明月才開始繼續正題。他這樣的得道真人時間何等寶貴，今日當然不是因為閑地無聊才來找幾個小女孩吃夜宵聊人生。
「天魔化身千萬，魂魄很難被完全殺死，而且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它們奪舍重生。之前有過不少令人痛心疾首的前車之鑒，仙道修士好容易斬殺掉一具天魔化身，自己卻也虛弱之極，就被魔魂趁虛而入奪走了身體。反而是築基期以下的弟子們因為體內靈氣稀薄不利於魔魂寄生，因此相對安全一些。」
明月真人平鋪直敘說地十分淡然，三人卻都明白這簡單的一句話後面不知道曾有過多少慘烈的往事。
果然他繼續道：「這座城中的仙師大部分都曾被天魔侵佔過身體，後來雖然僥倖身免，但是道心已經受到了嚴重影響，不得不花費許多年的時間在凡塵中溫養重修，希望能找回那個丟失了的『我』。」
桂圓揣摩著天魔獨特的生命形態，一時間想地有些出神。在她的認知中，意識是無法脫離肉體單獨存在的，肉體的狀態也一定會作用於意識之上。哪怕青春期，成年和老年的變化，或者酒醉和藥物都會對人的意識產生影響。她甚至覺得天魔奪體對修士的影響更類似於某種半可逆的腦組織損傷，從而抑制了修士們的情感和認知上的部分功能。
對於桂圓來說，她的意識與存身的世界是由相同的物質組成的，存在與感知互為一體。換句話就是，人類永遠也無法感受到貓所體驗到的事物。
而天魔本身無形無質，卻擅長寄身與他人的肉體之上。雖然明月真人明確地指出了它們只能利用結丹以上的真人之體，顯然對載體的要求頗高，但前後兩具身體的切換，將會難以避免地對這組生物能量造成巨大幹擾，他們又是如何消除掉這種干擾從而適應不同軀殼，同時又維持了自身思維的連貫性和一致性呢？
她忽然隱隱地想到一個可能性，震驚之下只覺得一顆心簡直要跳出腔子之外。
明月真人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失措，但只當她是聽聞仙師們的情況後過於激動，也就沒有多想。他繼續向下說道，「上院弟子要入世紅塵歷境煉心，一般都會放在築基後期準備衝擊結丹之前，這時已經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但又不會被魔魂寄生。」
「桂花卻有些特殊，居然自行就築基成功了。這樣的情況，需當立刻開始歷境煉心，以免道心未成之時修為就增加過快。」
明月真人斬釘截鐵地說出了結論：「她一日做不到明心見性，就一日不能開始上院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