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朱袍斗錦雞（五）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於情。這句話說的是超然的聖人們得情而寂焉不動情，而不入流的人則是不足以語情。
反而是郭陽這種不上不下的鍊氣期弟子，一腳已踏上仙道，卻還沒經過「入世紅塵，歷境煉心」的修行，正是最易為自身七情六慾所感的階段。
今夜的比試，是他近些日子來最大的困擾和心魔所在，午夜夢回之際，他曾無數次想象過這一日的情形。有時是自己太上風光獲勝，受到眾位仙師的交口稱讚，周院長特意囑咐芮仙師要好生照看自己，不得有任何為難。
更多時候則是深深的恐懼，桂圓和桂花的面容交替出現，不論是誰都能將他輕易地打垮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去。他空有比對方更加深厚的靈氣，卻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護住頭臉蜷縮在塵埃里，瞥見台下芮仙師臉上露出徹底失望的表情。。。
因此方才他恐懼到幾乎難以自抑，以真人們的看法，根本不必戰，就能看出勝負之數了。
但是郭陽所有的噩夢和美夢之中，都沒有如今這樣的情形，他明明是出戰的雙方之一，仙院里有資格挑戰內門的傑出弟子代表。
可是真人們絲毫也不在意，幾次隨口吩咐說換人和暫休的時候，全然沒有想過要詢問他的意見。他們看他的眼神，與看這城裡民眾，看天看水池看羊肉之時並無二致，一點都沒有考慮過他是否受到羞辱。會否因此感到不快。
只是一瞬間，攫住心臟讓他不能呼吸的恐懼就轉化為了滔天的憤怒之情。。。
郭陽並不知道，數億年來，哺乳動物大腦中控制恐懼與憤怒的迴路都屬於同一個神經系統，也正是這兩種情緒決定了它們面對敵人時是會選擇掉頭逃跑還是迎面痛擊。但這並不妨礙他此時戰意高昂，只盼著與對手痛快一戰，彷彿也只有這樣，才能將胸中那燃燒到令他感到疼痛的怒氣都抒發出去。
因此當仙師們示意開始的時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郭陽居然斷然採取了強悍的攻勢，對著張萌飛身猛撲過去。
白勝雪方才一直站在張萌身後，默默地做一個支持她的男人。他正好面對郭陽，被他急速變換的表情嚇了一大跳，不由地衝口而出：「萌萌當心，快閃！」
這時旁邊也有一個人大聲喊道：「張師妹，此哀兵也。兵法有雲，當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及至彼竭我盈，自可戰而克之！」
毛重五這一句書袋吊地當真是又臭又長，等他將將說完，場上形式早已起了變化。
張萌夷然不懼，不但沒有絲毫退讓，反而一聲嬌吒挺身迎了上去。
芮詩蜜原來一心押寶在郭陽身上，把自己的這個女弟子當作棄卒，從未真正將她看在眼裡。其實世上原就有這樣的蠢人，自己就是女子之身，卻偏偏打心眼裡覺得女弟子們天生就輸給男弟子一頭。偏偏葵英仙院陰盛陽衰，幾個最出色的弟子都是女兒家，芮詩蜜的想法就難免有些微妙，一邊羨慕一邊卻隱隱有些鄙視。
她深受天竺傳統影響，哪怕明明知道張萌積累靈氣比郭陽更加深厚，對各門仙道理論的掌握也更加紮實，但卻總是覺得不以為然。有時其他仙師誇獎張萌幾句，她還要加以反駁，「雖然張萌較為刻苦努力，但女孩子家潛力有限，還是郭陽更值得培養。」
結果張萌不知道得了桂圓的什麼好處，居然膽大地陣前反戈指名要挑戰郭陽，這下當真把她氣得七葷八素，若非院長几位真人都在，真想當場狠狠給這個不知所謂的丫頭一個教訓，令她曉得忤逆師長和師兄的後果。
同時她心裡也隱隱起了僥倖之心，張萌的本事都是她一手指導傳授，心知肚明地很。郭陽經過她一番特訓，能否打敗桂圓還是未知之數，但要收拾這個同系的師妹卻是不難。芮詩蜜甚至心中一動，揣測道：「她會不會是故意使的反間苦肉計，想要放水給自己師兄？」
張萌第一招使出，就擊碎了芮詩蜜不切實際的幻想。
郭陽將全身靈氣調用起來，隨著他大步逼近，一種無形的威壓瞬間籠罩了張萌全身。她當時的感覺，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被一股森冷陰寒的恐怖感覺所懾，全身的戰意為之一泄，頓時肢體僵硬起來，連思維都彷彿運轉艱難，幾乎就是束手待斃的場面。
桂花皺起了眉頭，小聲請教白勝雪道：「這是精神攻擊嗎？很有些怪異啊。」
白勝雪也低聲回道：「多半是芮仙師天竺一脈的傳承，聽說他們那裡極其注重精神上的修鍊，想來有什麼特別的秘法可以將之外放出來。」
郭陽這一招乃是他此番比試的底牌之一，用出來確有效果。甚至哪怕是桂圓在台上也有很大可能被他得手，但偏偏遇到張萌，卻註定將會徒勞無功。
桂圓雖然兩世為人，又性子飛揚跳脫，但骨子裡還是個誤闖修仙世界的普通女孩子，最大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而張萌卻從小身世坎坷，數度歷經人間慘劇。先是飢荒中生母被家人分食，然後自己也被嫡兄親手賣給居心叵測的神秘人，跟她一起被關在山洞的孩童無一倖免。她可謂是在死人堆中打過滾的，幾次險死還生都靠地是自己堅忍不拔的心性以及逆境中依然永不言放棄的勇氣。
郭陽的威壓雖然可怕，但是比之神秘人之流卻差地太遠，更遑論那些生死之間的真正大恐怖。她不過微微一滯，就立刻咬破舌尖逼著自己清醒過來。
她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作出木然的懼怕神情，實則暗自將靈氣集中在右拳之上。她這副魔氣改造過的身體果然如桂花所說，比起之前可謂是厲害許多，而且經脈開闊，靈氣經過就少了許多滯礙之處，可以在有限度的範圍內進一步強化某處肉身，雖不敢說堅逾鋼鐵，卻也相差彷彿了。
這時郭陽已經欺到了她身前兩步之內，雙掌大開大闔地當胸劈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