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繁華已如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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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對於脂肪和熱量的渴望早已刻寫在了血脈深處，從茹毛飲血的原始人時代起，那些比較聰明的狩獵者們就懂得了獵物皮下的這一層油脂的重要性，並一代一代地把這種認知傳給了自己的後人，而那些不怎麼聰明的，則早早地死在了與自然間的生存鬥爭中，根本沒有獲得繁衍的機會。
當這些原始人類第一次在山林大火過後撿到被燒熟的殘存野獸屍體時，他們也許就曾這樣深深地吸一口氣，抽動著鼻翼把這種火焰炙烤脂肪和肉類的奇異香氣記在心裡，並且再也不能忘懷這種誘人的味道，從此將烤肉列為心中的最上等美食。
阿嬌生在葵英城的富裕人家，平日里飲食清淡，並不怎麼愛吃那些油膩膩的葷食，但今天聞到這廣場上傳過來的濃烈香氣的那一刻，就好像忽然被勾起了血脈深處最原始的本能，明明身體並不飢餓，感覺上卻貪婪饑渴地想要立刻吃下一大盤烤肉。
放眼望去那也的的確確是一大盤烤肉，事實上王大志初見這陣仗的時候都結結實實地被嚇了一跳。明月居在自家門口搭了個半人高的架子，下面堆著木炭生火，上面燒著的是並排四個一模一樣約有一尺半見方的的大鐵盤，每個盤子都是中間凸起，四個角上卻是平的。看上去就彷彿是將一口沒有把手的鐵鍋倒扣在平盤之上，那凸起的半球形部位上面還雕刻著許多花紋，可以讓多餘的油順著紋路瀝下去。
四個穿著同樣雪白衣服的夥計正一字排開，每人負責一個自己面前的鐵盤。他們脖子上搭著毛巾，熱地滿臉紅光煥發，拿著個大長夾子將腌制好的肉塊平鋪在凸起的半圓形鐵盤之上。那鐵盤是早已經用油脂滋潤通透后又燒地滾熱的，肉塊一放上去頓時就是滋啦一陣響，煙霧升騰，誘人的鮮香味道也隨即四溢出來。
天香居的掌柜照桂圓的吩咐選用了一批上好的肥羊，每日里精心山泉水和藥草飼養了許久，然後只選用身上最柔嫩多汁的肋部和腿肉，加了桂圓提供的仙院煉丹房特製調料腌制而成。肉中一點腥膻的味道都沒有，反而帶著股清香，被猛火炙烤后很快肉汁四溢，沿著半球形上面刻著的溝槽流到鐵盤下面平整的四個角上。
夥計們早已經在這些位置上堆滿了白胖的豆芽，黃褐色的蘑菇和各種綠色的新鮮時蔬，混合著著肉汁和羊油快速翻炒在一起，引得周圍圍觀的人食指大動，已經里三圈外三圈地排起了長龍。
而另一邊還有一條長龍，裡面圍著的也是四個夥計正忙著在鐵爐上烤制羊肉。不同的是，他們用竹制的釺子串起肉塊，然後架在中空的炭爐之上烤制。每人手裡都抓了一大把肉串，不停地在炭火之上揮舞翻動，看地人眼花繚亂。
王大志何等機靈，連忙把阿嬌姑娘帶到一邊，在空地的角落裡找到個半截的樹樁拂去灰塵，請她坐在這裡稍等片刻，然後自己又一頭鑽回了人群裡面。阿嬌一會兒看不見他的身影，就覺得有些心焦，忽然鼻端聞到一陣近在遲尺的熱烈噴香味道，原來王大志已經笑吟吟地捧著兩大盤烤肉過來了。
她瞅瞅密集地水潑不進的人群，也不知道王公子是怎麼把這兩盤子東西一路端過來的。
王大志將其中一個盤子遞了過去，笑道，「有些重，你可拿得住嗎？」
阿嬌接過來低頭一看，只見盤中一半都是剛才看到的烤肉。厚厚的肉片微微捲起，有些部位烤地有些焦黃，呈現出一種大火炙燒后特有的誘人光澤。而另一半則盛著飯蔬，米飯鬆軟雪白粒粒分明，蔬菜色彩繽紛鮮嫩油亮。此外餐盤之上還橫放著一串竹扦穿好的烤肉串，
她卻不知道這是因為王大志親自過去，天香居的夥計獻殷勤特地給他盛了最好的烤肉和菜，分量也足足多給了將近一倍。這麼一盤子拿在手上，最開始聞到的那種奇異霸道香氣益發濃烈鮮明起來。
阿嬌姑娘只覺得自己一張嘴恐怕就有口水會流出來，恨不得立刻埋頭就吃。可是心上人在前，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生怕他嫌棄自己是沒有家教的丫頭。她用了最大的毅力勉強約束住自己，紅著臉艱難地道：「這麼當街而食，會不會有失雅觀？」
王大志滿不在乎地道：「這是今年仙院流出來的新法子，你看大家都是捧著盤子站在空地上就吃，哪裡有什麼不雅觀？」
阿嬌放眼望去，果然在人群里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常來挑選綢緞的金家大姑娘和隔壁胭脂鋪的閔姑娘也站在一處舉著個盤子毫不矜持地大吃，完全不見她們平日里嬌嬌柔柔的淑女樣子。
她頓時放下心來，連忙舉箸夾起一片肉放進嘴裡，只覺得那肉塊全然不似平時吃到的羊肉口感，香而不膩入口即化，一咬下去一股鮮美的肉汁頓時在嘴裡四溢開來。她唔地一聲眯起了眼睛，心想老神仙們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這些東西。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就待在葵英城不走了！」白勝雪戀戀不捨地放下手裡被刮地乾乾淨淨地大盤子，感概道：「哈哈哈，何洛沒有口福可怪不了別人，誰讓他沒有算到這裡居然能吃到這種美味，竟然自己就先回去了。雲山星海的珍饈美味雖然多，但是都沒有這個烤肉的味道對我的胃口。」
明月真人不屑地撇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鄙視道：「我看是你自己的口味差勁，吃到個把新鮮的菜式就當是什麼了不起的好東西了！」
他們正坐在天香居樓上的雅間裡面，居高臨下俯瞰這空地上的人群，莫掌柜，周院長和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土地爺田仙師都在，連帶著桂花，桂圓，衛依依等幾個內門弟子也敬陪末座，只有何洛另有它事已經離城而去了。
莫掌柜笑罵道：「就你嘴刁，我吃著倒覺得這裡比琅環閣的廚子燒地好多了。」
田仙師雖然有土地爺的稱號，看上去卻意外地年輕，他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菜蔬，放下碗著道：「聽說這大典是咱們仙院的內門弟子張羅的，天香居這些布置和這道菜也都是他們一手安排下去，不如還是先聽他們講講這裡面的玄妙。」
田仙師忽然發問，所有人的眼光就唰地一下轉向了桂圓。
桂圓正側頭望著窗外的人流，美滋滋地默默在心裡計算著天香居今日的收入和自己應得的分成。雖然知道葵英城的繁華都是水中月鏡中花，但是拿到手的白花花銀子總是真的，隨便怎樣都不嫌多。
直到腿上被桂花輕輕地踢了一腳，她才驚覺大家都在望著她等她回答。一驚之下差點結巴起來，好在這些問題都是她事先預料到的，也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她輕輕地清了清嗓子，「說起來這還是上次出城尋找姐姐突破契機時候得來的靈感。我們就地取材捉了幾隻山雞兔子在林中烤肉，吃起來覺得格外的香甜。」
白勝雪一臉神往地回憶道：「幾位師妹好手藝，那晚的肉烤地確實是香氣四溢，我遠遠地就聞到了。」
明月鄙視地看他一眼，示意桂圓繼續往下說。
「弟子回來之後就一直琢磨著如何能將這美味再次呈現出來，後來在煉丹的時候忽然來了靈感。」桂圓繼續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
周仙師咳嗽了一下，「你們幾個難道又在煉丹房烤泥包雞吃了？」
桂圓窘然，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上次已經害地芮仙師誤會，還連累了各位仙師們一起到煉丹房來。我們哪裡還敢再胡亂烤雞吃。」她趁機給芮詩蜜上了一記眼藥，然後在心裡想，「我們只是在煉丹房燒了胡椒豬肚雞湯，可絕對沒有烤雞。」
明月和莫掌柜交換了一個眼神，卻沒有多問，桂圓只好揉揉鼻子訕訕地繼續往下說：「也是那次有幸得了胡仙師的青眼，賜下一個丹爐給我。我忽發奇想覺得丹爐圓滾滾的，若是倒過來剛好拿來烤肉片吃。但是我又不捨得真地用自己的丹爐胡鬧，就請天香居的掌柜幫忙找人打制了這個大鐵盤。」
她手指著窗外道：「仙師們請看，這個鐵盤外面是方的，裡面則是個半球形狀的凸起，效仿了丹爐的爐腹部位倒過來的樣子。弟子以為飲食烹飪之中自有大學問，上古之民採擷天火之精華始開靈智，從此不再茹毛飲血，後來聖人也教諭說民以食為天。我做這個鐵盤不但是效法丹爐的形狀，而且對應了天圓地方的大道。四角放置的菜蔬更暗合五行，黃紅青白黑五色俱全，肉汁順著鐵盤上的紋路流下絲毫不會浪費，也是煉丹中力求凝萃萬物匯聚五行精華之意。丹藥煉製不易無法普惠眾生，但今日來著大集的百姓至少能嘗嘗這道五行丹爐炙肉，也算沾到一點仙道的雨露。」
她這番振振有詞的大道理一說出來，人人臉上都有些動容，好像覺得盤中的食物熠熠生輝起來，比方才更加美味了三分。
莫掌柜就著烤肉美美地自斟自飲了一小杯天香居的名酒秋水碧，對明月真人道：「這下你可說不出話來了吧。小桂圓想法是極好的，東西做地粗糙了點也是為了多些人能夠吃到，要我說味道亦是上佳，你還有哪裡不滿意？」
明月真人挪了挪卡在椅子里的肥大身軀，讓自己坐地更舒服些。他因為修鍊功法的原因重視飲食之道，一隻舌頭嘗遍天下美味，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判斷。但是這感覺卻朦朦朧朧，一時倒有些為難，不知道怎麼跟其他人解說明白。總不能丟下一句「我吃起來感覺不對」，那豈不是顯得自己強詞奪理了。
田仙師喝了口清茶，笑道：「這道烤肉的問題不在於做法上，而在於裡面的香料。肉的香氣不是自身所有的。」
明月真人一拍大腿，身上的肉跟著亂顫泛起了一道漣漪，「不錯不錯，這香氣霸道猛烈，跟肉的味道有些不協調。聞起來簡直香地神仙都要站不穩，立刻就有了食慾。吃起來的味道雖然也不錯，可也沒到那麼勾人饞涎的程度。」
桂圓被當場戳穿，苦笑著道：「兩位仙師目光如炬，裡面確實加了煉丹房特製的香料。」
明月謙虛地表示這和目光沒什麼關係，只是自己的舌頭容不得半粒沙子，然後示意桂圓仔細解說一下這種香料。
桂圓搜腸刮肚地開始給自己的奸商行為貼金，「我們平時評價美食都是最好要色香味俱全，我倒是覺得前兩者對於人的食慾所起的作用更大。天然食材裡面就包含著自身的香味，可要是處理不當就無法最好地表達出來。比如有一種常見的香蘑菇，直接吃也未嘗不可，但若晒乾了就會異香撲鼻，味道比新鮮的時候要濃郁數倍。」
「另外我發現人會自然而然地將某種香味和對應的美味聯繫起來，其實類似的香氣可以來自完全不同的來源。」桂圓揉著鼻子，「煉丹房的仙師和師兄們幫忙找到了一些原料，混合起來可以提煉出高度濃縮的萃取物，嗯，也就是精華。把這精華和肉類混合在一起經過高溫之後就能發出非常誘人的味道，有效促進食慾。」
明月真人饒有興緻地問到：「你身上可帶著這香料了，拿出來讓我看看。」
桂圓苦著臉不敢不從，從隨身的丹囊裡面取出一個小小的密封瓷瓶雙手捧著呈了上去。
明月接過瓷瓶晃了一晃，又把塞子打開湊到鼻子下面輕嗅一口，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裡面的液體居然並沒有過於強烈的味道。
他重新塞好塞子，打量著這個小瓶，只間上面貼著一張杏黃簽子，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三個小字：
「一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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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早上更好了昨天的一章之後進城去訪友，中午吃了巨大無比的中部鄉下風格烤肉。回來后就奮筆疾書，連晚飯都直接忽略掉了。這一章足足的有四千字，等下努力再更兩千出來，難道我終於要告別龜速寫作的手殘黨稱號了嗎？好雞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