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似是故人來(三)
這株老樹並非普通生靈,乃是稟著一點魔氣和陣法外溢的靈氣而生的半枯半榮之體,它的下半部早已被侵蝕一空,樹根處更是形成一個大洞,但上半部分卻依舊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若是再繼續在此生長百年,這棵樹多半能夠陰陽交感進而通靈化妖。只可惜天地之間自有定數,魔丹在星光蟲不斷蠶食之下原本就已經撐不了多久,今夜又被張萌借著體內魔氣瞞天過海,最終一個不留地全部收走,殘存的大陣頓時徹底失效,老樹也就真正成了無根之木,哪怕沒人動它,過上十天半個月也會自然枯死於此。
大概天地異種命中注定不該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去,白勝雪信手一拋的肥雞好巧不巧砸在樹榦之上。他正在打磨本命靈劍的階段,體內鋒芒正盛,靈力尚未圓融,這一扔雖然沒有運用法術,但也蘊含了凌厲肅殺之意。這一下雪上加霜,一擊就徹底斬斷了老樹體內僅剩的那點生機。
這棵枯榮樹本就頭重腳輕,死去之後便支撐不住,被山風一吹緩緩傾斜,樹冠帶著樹根和地下兩個洞窟一起倒向深谷之中。初時速度還很慢,片刻之後卻猛地朝下一歪,俄頃就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飛快地一頭扎了下去。
白勝雪半張著嘴巴好生懊惱,果然自己的臉黑還是沒有治好。要知道被他誇獎過的酒樓從來都做不長久,最多三個月指定關門大吉,師兄弟姐妹若是愛吃哪裡的酒菜,必定要想方設法藏著掖著不讓他去品嘗,免得老闆不久便要停業跑路。
只是沒想到這毛病現在居然嚴重到這個程度,不過是隨聲附和下那個小姑娘,稱讚了幾句此地的樹木不懼狂風立足甚穩,就連累得一棵老樹被風吹下懸崖。
這時白勝雪忽然瞥見樹根上光芒一閃,倒像是藏著點金珠寶石的樣子。他身手何等快捷,腦子裡還在想這究竟是些什麼東西,腳下已經發動,身子凌空向著老樹直撲了過去
王大志十分不解這人發的什麼瘋,好端端地為何忽然衝出懸崖要為一棵樹殉葬。桂花,桂圓和張萌卻都心道不好,白勝雪若是發現這許多星光蟲後起了疑心,他們立時就要有大麻煩。
張萌尤其怕地厲害,她如今和桂家姐妹已經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萬一被仙院發現他們今晚的所作所為,那誰都討不了好去。尤其她身上的魔氣尚未解決,還等著大桂拿魔丹救命。她可不覺得仙師們會憐惜她的性命,以芮詩蜜在丹房裡的態度來看,怕是會當場除魔衛道斬殺掉她這個入魔的弟子。
剎那之間,張萌已經做了決斷,她用盡全力向白勝雪的方向疾奔,嘴裡大喊道,「白大哥,千萬不要想不開啊!」轉眼竟然也是衝出了斷崖之外。
方才白勝雪人在半空卻不慌不忙依然姿態瀟洒,他衣袖翻飛鼓起,飄飄蕩蕩地彷彿御風而行,手中摺扇輕輕一點就要切開老樹根部一探究竟,忽然聽到一聲凄厲無比的大喊,然後半空中人影劃過,張萌已經一躍而下。
他大驚失色,連忙催動靈氣,腳尖在樹上借力一踏,然後折轉身形,一把抱住了張萌。
白勝雪金丹未成,築基期的修為還不能真正凌虛渡空,只是他身法高妙靈力渾厚,又多少存了心在幾位姑娘面前賣弄,這才敢追著老樹跳下深崖,其實心裡早已想好,等下只需要在樹上借力便可以飛身一躍而回
沒想到張萌莫名其妙地也跟著跳了下來,白勝雪可沒有把握能帶著她回到懸崖之上,不由地心裡一慌。
張萌跳下懸崖時,桂花和桂圓先是被驚地呆住,隨後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由地相對凜然。這位師姐資質平平卻頗有奇遇,心性更是堅韌不拔殺伐果敢,日後當真不容小覷。只是不知她是真地對白勝雪充滿信心,還是單純地以命相搏。
正在驚異間,才發現此時狂風已停,一輪銀盆般團團圓圓的滿月掛在中天,月光中一個白衣勝雪的清雅少年衣袂輕揚,一步一步踩在虛空之中如登雲梯,就這麼緩緩地從懸崖下走了上來。他雙臂里橫抱著一個身姿頎長的少女,正雙手環抱在他頸上,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痴痴望著他,愛慕崇拜之情幾乎滿溢而出。
這一幕如夢似幻,不似人間景象,王大志囁嚅半天,喃喃地道:「師妹,快點出來看上仙!」
白勝雪已經穩穩地站回到地面上,低頭回望向懷中少女的雙眼,眸中深沉似有千言萬語,但又一時相顧無語。
悄悄是重逢的瑤琴,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樹林。。。。。。
英俊的少年終於打破了這沉默,他張開嘴唇,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那樣溫柔悅耳如同仙樂。
「萌萌,你要站起來嗎?」
張萌一愣之後大窘,猛地從白勝雪懷中跳起,然後只覺得後腦一疼,這一下猝不及防,她哎呦一聲蹲在地上,眼裡差點流出淚來。
白勝雪仰頭看天。
他心中暗自流淚,知道只要一低頭就會鼻血長流。。。
桂圓卻早已看見張萌蹲著的身子頓了一下,然後伸手在白勝雪腳邊似有意似無意地一撐,匆匆站起身來奔向自己,語氣慌張地道:「小桂師妹,你快把葯囊拿出來,看看可有什麼能給白大哥止血的。「
桂圓立刻會意,身子一側擋住白勝雪的方向,猶豫一下從葯囊中取出個空的玉瓶,又向裡面投了兩枚補充靈氣的丹藥。
張萌手掌一翻,幾粒亮晶晶寶石一樣的物事就滑了進去。
她捧著止血藥奔回去的時候,桂花已經拿了個手帕,嘴裡絮絮叨叨地幫白勝雪擦拭,兩個人飛快交換了個眼神,張萌接過手帕,然後含著熱淚連聲道歉。
這種意外對於白勝雪實在只能算是日常小事,擺擺手倒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皺眉問道:「你怎麼會突然跳下去?」
張萌瞟了一眼白勝雪,然後又低垂下眼帘,兩滴珠淚緩緩滑過臉頰,「我以為,以為白大哥感悟這崖上樹木的時候出了岔子,一時想不開。。。」
她放聲大哭起來,「都是我不好,白大哥怎麼可能會輕生,是我害你陷入險地,還,還害你受傷。。。」
白勝雪撓撓頭,倒是頗為感動,「你別哭了,我並沒有怪你。不過今天確實驚險,還好我穿了藕絲步雲履。「
原來白勝雪的爹娘和師父都生怕他臉黑害死自己,給他全身上下備了不知道多少保命的法寶,腳上那一雙鞋子便是件寶物,發動起來能讓築基修士短暫地踏虛而行。
白勝雪把張萌當小孩子哄,獻寶給她看,「你瞧,這鞋子上嵌了靈陣,一經發動之後就能懸浮起來。」然後皺了皺眉好生不解,「奇怪,這隻鞋上的靈氣怎麼比那隻要少一些?怪不得方才走起來有些彆扭。」
張萌連忙破涕為笑,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白大哥又說笑了,鞋子左右腳經常不一樣大的,一點靈氣差異有什麼關係,再說你方才一步步地從下面凌空走上來,姿勢最瀟洒不過,又怎麼會彆扭呢?」
桂圓則悄悄地將葯囊一塞,心虛地試圖把吸掉靈氣的罪魁禍首藏藏好。轉念忽然想到,雖然隔著玉瓶和葯囊,但也還是把這幾隻蟲子放在了懷裡,全身汗毛立刻又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