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奇怪的賊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欣域,暮宿隴頭。寒不能語,舌捲入喉。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隊伍是背著朝陽行進的,不知何時,行進的隊伍中先有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聲吟唱,聲音蒼涼而悲愴,曲調哀傷而婉轉,在曠野中顫抖、消散。
片刻功夫之後,隊伍中的所有人都跟著歌唱,歌者的面容無一例外都是惆悵而凄涼,一股莫名的氣氛迅速在隊伍里蔓延。那氣氛就如母親思念遠方的遊子,又如新婦思念遠征的丈夫,更似異鄉人在思念那不得而歸的故鄉,從夢中熟悉的故鄉醒來,面對他鄉時的惆悵。
這支隊伍大概有五六十人,每人各騎一馬,短衣窄袖,為首的那人虎目劍眉,面容粗獷,戴著頭冠,身著鎧甲,只不過頭冠破舊,鎧甲破爛。其餘諸人皆頭戴著幘,麻衣窄褲,無論幘還是褲,皆已破舊。
隊伍分成兩列整齊地行進,首領居中指揮,前面有兩名斥候探路。
張松與宋配都被綁著手,由人用繩索牽著前進,只是行進的速度不快,張松與宋配還能跟得上,並不是特別辛苦。張松背簍里的炸藥已經被人取走收起,身上已經被人搜了好幾遍,就連懷裡的火石也被人收走了。
約半個時辰之後,當行至一處小山坡前時,一名斥候從前方縱馬來到中間的首領面前,不知說了什麼,那首領舉起了右手,瞬間整個隊伍就安靜下來,那悲涼而惆悵的氣氛就被肅殺所取代,整支隊伍就如已然出鞘的利劍。
翻過小山坡,隊伍前面有大群人擋住了去路,那群人大部分手持木棍,還有人手持鋤頭,只有為首那人與這邊隊伍的首領一般打扮,也騎著馬。
張松一開始還升起了希望,只是看清這群人後,這希望就如正午時出現在太陽底下的肥皂泡,剎那間就破滅了。
「呔,某在此等候多時了,你等留下命來。」見到隊伍后,那群人的首領立即策馬奔來,手中的長矛指向前方。
然而他身後的人群卻騷動著往後退。張松看了直搖頭,已經在心裡判了那群人的首領死刑。
隊伍中先前來向首領報告情況的那名斥候策馬信步走出行列,迎向了那人。
兩匹馬越來越近,就在要相撞的剎那,斥候錯開了,他手中的長刀磕開了來人的長矛,長刀掛在腰間后,順手抓住那人的後背,硬生生地把那人擒下馬來。
順勢將那人摜在地上,在那人就要起身時,斥候的長刀已準確地指向了那人的胸膛,那人也就不敢動彈。說起來慢,但張松估計兩人的戰鬥也就是幾十秒的時間。
這是一支戰力極強的隊伍,張松不知怎麼想起了沙茂形的話,他斷定這就是搶劫過飛龍盜、打傷了禿髮魯孤的那伙盜賊。
作出這個判斷後,張松就對這支風聞來無影去無蹤的隊伍好奇起來。
「啊」的一聲,對面那群人很快就作鳥獸散,有的人就連手中的兵器也丟了,還有的人一邊跑還一邊大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被逼的。」
隊伍中很多人都發出輕笑,但是沒有人追擊,而是任由他們逃跑。
「這是鄉間自發組織起來抵抗盜賊的村民,只是……」宋配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直搖頭。張松知道他是對這些村民抵抗盜賊的能力而感到鬱悶。
宋配滿臉倦態,身上沾滿了塵土,平時那副文士模樣已不見蹤影,看起來就像是飽經風霜的老農。
「你沒有什麼事吧?」張松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不用擔心。」宋配搖了搖頭說,「只是不知道這些人是?」
「我也說不準,看看再說吧。」
「把人帶過來!」隊伍首領身邊的一人高聲喊道。
張松將注意力轉移到這邊隊伍首領的身上,處處留心皆學問,這是張松前世感受較深的一句話,再說,這支隊伍與張松見過的飛龍盜完全不同。
「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隊伍首領問。
被抓那人只是高昂著頭,一臉不服氣,那模樣就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只是被斥候摔在地上受了傷,有點狼狽。
「長上問你話呢,沒聽到嗎?」斥候喝斥道。
那人卻不理會斥候,只是對隊伍首領說:「要殺就殺,要剮就剮,何必多問!」
隊伍首領似乎笑了一下,說:「原來是個膽小鬼,連姓名也不敢報給別人,算了,這種膽小鬼還是放了吧,抓了還污了我們的手。」
隊伍里的人再次輕笑。
「你才是膽小鬼!你聽好了,小爺報上名來不要嚇破了你的狗膽!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麥名允!李家墩村人!」麥允脹紅了臉龐,大聲地說道,顯然被隊伍首領的態度氣得不輕。
「嗯,很好!還是有點膽子。我問你,你為何帶人攔住我們的去路?」
「你們是盜賊,我要抓你們去見官!」
「我們搶劫過你還是搶劫過你們村子,或者你見過我們搶劫嗎?」
「沒有。」麥允有點遲疑,語氣也不那麼粗壯了。
「這就奇怪了,那你怎麼就認定我們是盜賊呢?」隊伍首領故作思索道。
「我們村的李銘說的。」麥允聲音低了許多,想必也是覺察到了不妥。
「嗯,原來你不是膽子小,而是腦子糊塗,是個糊塗蟲!」隊伍首領冷笑道。
隊伍里的人轟地大笑。
笑聲刺得麥允臉上都能滴出血來,麥允喘著粗氣,眼睛里還有淚水在轉,他奮力朝隊伍首領撲了過去,口中大喊:「混蛋,我與你拼了!」
隊伍首領端坐馬上,一動不動,還沒等麥允撲到跟前,斥候已經把麥允踢倒在地。
這時,一個聲音高亢地喊道:「我可以作證,他們就是盜賊,他們剛剛才搶完我們村。另外那人也可以作證。」
順著聲音望向隊伍中間,張松才發現原來樟木頭也被捕了,他被人綁著放在馬背上,所以一直沒有被張松發現。此時樟木頭正用手指指著宋配,眼睛卻看向了別處。
麥允一下子就來了精神,示威似地望著隊伍首領。
隊伍首領笑笑,讓人把樟木頭與張松、宋配帶到跟前。
「你相信他說的話?」斥候用手指樟木頭。
「他們是盜賊,我親眼所見,我就是被他們抓住的!」樟木頭急切地說。
麥允看了看樟木頭,神情愕然,隨後臉上卻顯出鄙夷,突然,他朝樟木頭臉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個胡人在這亂說!」
樟木頭猝不及防,唾沫正中臉上,順著臉頰流下來,樟木頭一下就尷尬起來,臉色通紅。周圍的其他人對此都視而不見。
「你說,他們是不是盜賊?」麥允突然用手指著張松問。
張松腦袋急速地轉了轉,道:「不是。」
「那你為什麼被抓起來了?」麥允狐疑地問。
「犯了錯誤,要受處罰。」張松回答。
麥允半信半疑地看了張松一眼,轉身又去問宋配,宋配的回答與張松一致。麥允又仔細地查看張松與宋配兩人,發現兩人身上並未受傷,於是驚疑不定。
「長上,這人對我們有很大的敵意,你看……」那名斥候問。
「放他回去吧,不要傷了他!對我們有敵意的又不只他一人,當年明知是惡意被人派來送死,我們還不是來了!」隊伍首領有點意興闌珊對斥候說,「我們走吧。」
隊伍依照以前的速度行進,只是留下麥允一人在原地茫然地望著隊伍,直到隊伍離開很遠,他還站在原地不動。
朝食時分,有人給了張松與宋配一些飯食,份量與其他人相同。
朝食過後,前面就是一片荒地了,張松與宋配被人綁著與人共騎一匹馬,朝前奔去。
這一路上穿過了幾個村落,每次穿過村落時,村民見到隊伍不但沒有躲閃,還送上來食物與水,熱情得就像見到了親人。隊伍里的人也不客氣,吃著食物喝著水,有的還與村民們交換馬匹,有說有笑。
在這過程中,隊伍首領也勒住馬匹與幾個村民談了會兒話,與村民有說有笑。遇到調皮的小孩子上前時,隊伍首領還親昵地拍他們的腦袋,遞給他們食物。
只是村民們看著張松三人的目光就不一樣了,那眼神充滿了痛恨,就好像張松三人是盜賊,被正義的戰士抓捕了。
宋配與樟木頭在這種眼光下都很不自在,而張松卻無所謂,到現在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何這支隊伍能來無影去無蹤了。
一路下來,這支隊伍的所有馬匹均被換了個遍,行進的速度就明顯加快了。到了傍晚,這支隊伍到了一座大山腳下,山峰巍峨,一股蒼莽雄壯的氣息撲面而來。
整支隊伍的成員都神情振奮,張松知道,這是到了目的地了。
又走了一會兒,通過了一個狹窄的關隘,便到了一處寬闊的山谷之中,山谷之中有大片的田地,田地中有人在勞作,田地旁建有許多的木製小屋。
「哦……」有人大喊,大家都一窩蜂策馬朝前奔去,隊伍也就散亂了,隊列再也不成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