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記得那一晚,月冷星稀。
月亮散發著迷人的碧光,在水影中粼粼巡巡,這一切美輪美奐,月凝波卻無暇欣賞這絕世美景,假山假石在他眼中都是躲藏的地點,白櫻綠柳在他眼中都是銷聲匿跡的掩護,這一輪彎月正是他共同進退的夥伴。
他在房頂上已經潛伏了一天一夜了,屏住呼吸,汗水沁徹他的衣襟,最關鍵的是他的腿已經開始脹痛,不知何時起,他的腿就會在陰冷之時發作,久不運動更會如此,現下他正伏擊他的獵物,尋找拘捕獵物的最好時機。
他已經疼得想要戰慄,他勉強自己甚至說強制自己克服一切,因為他知道他的獵物是何等角色。這正是雪無涯的府邸,雪無涯年少成名,數十年的聲望並非浪的虛名,一手奪命劍法犀利無比,號稱當時劍術無人能左,月凝波深知稍有閃失便會喪命於此,他甚至覺得即使使出渾身解數,也必定斃命在此。
但是他不得不來,有人說他為了試驗自己的劍法,有人說他仰仗自己的暗殺技術,跟有人說他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名氣故意放此話題。但是沒有人知道,雪無涯是他必須要見的人,必須要殺的人。
夜已深了,冬天已近,寒霜已經凝結在月凝波的眉毛之上,一股潮濕之氣更是令他的腿彷彿失去知覺,但是他不能動,每一個小小的動作都可能讓他前功盡棄,甚至身首異處,這裡根本就只是個地獄,但是他必須來。
月凝波記得那雙哭紅的雙眼,記得那句讓人崩潰,卻又毫無曙光的話「二哥!殺我父母的竟然是……那個.……雪.……無涯!」他腦中都是那寒霜易催的焦脆的臉,淚痕放佛就是一道晶瑩的傷疤,在這憔悴的臉上狠狠的割上一刀。
陸凝霜。他最愛的人的名字,而為了這個人,他寧願付出他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是這樣,他甚至沒有問她如何知道殺害她父母的事情的,他倆青梅竹馬,相信是他們彼此間最重要的羈絆,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靜靜的任陸凝霜在自己胸口上捶打,任她淚水沾濕自己的衣襟,那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決定靠行動說話,拿雪無涯的項上人頭比之一切安慰的話都來的更為有力,更為真切,他深深記住了陸凝霜悲苦的表情,他只能如烙印一般鐫刻在他心中,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如此的表情,這是他為她護航的標誌。
月凝波想到這裡,心中一陣凄苦,生死契闊又無人可嘆,兩情相渝卻恪守陰陽,現在自己更是早已墮落。
是啊,為愛的拼搏,為愛的墮落,也許只在一念之間,都是命運的指引。
月凝波只能莞爾一笑,那些真的已經恍如隔世了,他想起陸凝霜,想起秦紫銅。
梅嶺三怪道:「你究竟用什麼殺掉的雪無涯?」仍是那嘲諷詭秘的聲音,語氣中顯然已經有了威逼之意。
月凝波腦中一空,「我用什麼打敗的雪無涯?」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現在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那一晚,松梅獨支俏傲雪,溪江自匯凝冰霜,東風徹骨,這些都是月凝波不能忘記的,他一直在等待那一剎那,該出手的一剎那。
但是雪無涯的周圍總有護衛,一對一單打獨鬥尚且不是敵手,更何況以少勝多?那無疑是以卵擊石。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他發現只有在他洗浴之時才不會有人陪同,似乎沒有哪個人喜歡赤裸的面對其他人,洗浴之時,四畔無人,衣衫盡除就等同於沒有兵刃,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他心中如此想,腳下生風,一個箭步便甩過剛剛離開雪無涯的隨從,從窗子閃進。他輕功真的舉世無雙,從隨從身畔掠過,竟瞞天過海,那人絲毫無覺異樣。
他閃進屋子,躲在屏風之後,側目相視,見雪無涯正兀自除衫,心想:「等他衣衫一去,入水一瞬就是最佳時機。」他心中如此想,手中的劍也握緊了幾分。
雪無涯哼著小曲,脫掉衣衫,露出一身堅實的肌肉,他年歲已過花甲,但精神矍鑠,絲毫無年邁之相,他滿面喜悅,絲毫沒有覺察到恐懼。
月凝波心中僅剩的一點擔心抵觸情緒也隨著這一聲笑灰飛煙滅,他笑了,他知道在人如此放鬆之際,沒有人能抵禦住自己的奪命一擊,他會心的笑了,已經開始暢想手持首級回去后陸凝霜欣喜的表情,能夠想象她那似水的眼波,能夠感受到她的撫慰,她的擔心。但是這一切都被一句話化為了泡影。
一個聲音冷冷道:「還未動手就已經分神了么?」聲音正是從雪無涯口中傳來,可是他仍是滿臉堆笑,伸腿入浴,似乎什麼都未發生。
月凝波心涼了一半。那個聲音又道:「房頂上潛伏了一日一夜,卻未被任何人發覺,閣下好強的輕功?趁我洗浴時下手,好精準的眼神,好敏捷的思維。閣下這暗殺的功夫可謂數一數二了啊?哈哈」
這本是誇獎人的話語,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裡,沒有什麼話語比這樣的話更令人作嘔,這明明就是諷刺,月凝波的心全都涼了,從來沒有過的空洞感油然而生,他覺得這個對手太過可怕,挺劍想要上前。
雪無涯又道:「弒殺老者,屠戮無辜,可是英雄所為?何不待老夫沐浴熏香后,再來切磋武功?」
月凝波冷冷道:「此話不錯。刺客之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者視為刺客也;涉河之足,來無影,去無蹤,敵千百人取將相首級者視為刺客也;滿面堆笑,圖窮匕首見,刀光劍影刺帷帳者視為刺客也。」
雪無涯哈哈大笑:「妙哉妙哉,好俊的話!」
月凝波道:「休得諷刺在下!刺客有道,既然我的招式都被你識破,又有何臉面在行刺,就是你的人頭我必須帶走,就等你出浴更衣互博生死便是。」
雪無涯終於停止了笑,抬頭看了看眼前的敵人,又乾笑了幾聲,這幾聲笑在月凝波耳中無疑就是嘲笑。他大吼道:「在下雖技不如人,但是光明磊落,幾次三番的嘲笑與我,是何用意?倒是你殘害無辜,還有臉面跟我對談道義?」
雪無涯一驚:「你叫什麼,為何要殺我?我的人頭價值多少」
月凝波道:「我一向做事不留名的,要你人頭的姓陸,可想到你做的虧心事了?」他最後一句顯然是譏諷,想要藉機出出屢次嘲笑自己的氣,誰知雪無涯豁的一下從浴盆中站起,全身一絲不掛,彷彿在這隆冬之中凍僵一般,一動不動.……
「刷」的一聲,梅嶺三絕的袖手箭激射而出,朝月凝波射來,那一陣陰森的勁風從他面龐掠過,更陰森的是他歹毒的目光,彷彿要射出火來。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打敗雪無涯的?」月凝波閉目輕音,放佛喃喃自語,梅嶺三絕聞聲大笑,他等這個答案等了太久太久了。
月凝波緩緩睜開雙目,悄然道:「我本贏不了他,無論武藝,見識,甚至其他所有所有。」梅嶺三絕道:「按常理來說確實如此。」他似乎有些開心,他的笑似乎不再光含詭秘可怖,而是發自內心的笑,究竟什麼讓他如此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