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笑,往往有很多種,陰笑、冷笑、不懷好意的笑、得意的笑、充滿愛意的笑。
陸凝霜的笑顯然就是這一種。得意且充滿愛意。
月凝波看到這笑容不禁心中一盪,一個淺淺的酒窩在她臉上浮現,那更像是個漩渦將月凝波的思路拉的很遠很遠。
他看過無數的屍體,看到過無家可歸的孤兒,看到過燃燒的村莊,看到過鐵騎壓過每一個無辜人的心。
他看到過悲泣的少婦的臉,看到過哀傷的老人的臉,看到過無助的孩童臉。
但他記得那句魂牽縈繞的歌謠:「迎闖王,不納糧」他記得先皇崇禎時大明的昏庸、暴政,記得他那害人的課稅,迫人的壓力。
他又在痛恨自己,痛恨他參與的農民起義,甚至痛恨起李自成。若不是我們想要改變這種民不聊生的格局又怎麼會起義?沒有起義又怎麼會被吳三桂勾結清兵詭計得逞?
不知不覺已經在心裡默認崇禎為「先皇」了,月凝波只覺得自己可笑,他想替百姓托福卻怎奈大好江山被滿清外族奪走。
崇禎?李自成?他現在已經不知道真的該恨誰了,究竟誰對誰錯?
明朝當時處於內亂、外患、地方勢力割據、龐大的文官集團把持朝政,整個明帝國可謂內憂外患,風雨飄搖。但是崇禎勤儉勤勉,兢兢業業,付出全部的精力與明末龐大的文官集團抗爭,多少年來用盡心力意圖復興明室。他盡心竭力又有什麼錯?
李自成呢?一世英雄,有勇有謀,卻毀在了陳圓圓手裡。
陳圓圓。不得不想起的陳圓圓。愛一個人又有什麼錯呢?難道英雄真的難過美人關?到底誰錯了呢?
月凝波想到這裡,不禁心裡一陣空洞,大戰中陸凝霜的媚眼又能代表什麼呢?
陸凝霜的眼神無比受用,他在這份暖意和思潮中久久不能自拔。
只聽「嗤」的一聲,幾十根銀針竟然從箱子中疾射而出,射進陸凝霜腹中。緊接著一聲哀嚎,她人已經從車上跌下。
一剎那,戛然而止,月凝波張大了口,眼睜睜的看著,放佛一切都已凍結,手竟然開始發抖,連劍也拿不穩了。
猛然間每輛車的糧草中竟然竄出七八個人影。
眼前一陣發白,一把鬼頭刀竟然劈中他的前額。血如泉涌。
他為什麼沒有躲開?
他武藝精湛,有什麼人能夠在不知不覺間傷了他?
他本能一流,又怎麼會毫無察覺突然襲來的一刀?
只有一個原因,他的心亂了。只有陸凝霜才會讓他心亂,才會讓他失去理性,失去天性,失去提防的意識,失去本能的閃避。
甚至連架在敵人頸上的劍都忘了去揮。
這瞬間的迷茫足已致命。
瞬間的迷茫導致的是自己喪命,隊伍遭圍殺,更重要的是心愛之人也遭毒手。
死是一個人的事,糧草截擊失敗也許成為這戰事的轉折點,這已經是事關從滿人手中奪回江山的國事!又會有多少人因為這一瞬間的迷茫生靈塗炭,多少戀人會因此分別,多少家庭會因此瓦解?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麼多,在他眼中似乎是剩下了一個人。
「中了.……埋伏?怎麼會中……刀?.……死?她呢……?」他腦中或許閃過無數個念頭,漸漸的消逝、發散,只看到那個清官詭秘的笑.……
清晨,一縷陽光自窗外射進屋裡,照在一雙熟睡緊閉的眼上。
風聲瑟瑟,不住的沙沙作響。
風聲很大,幾乎可以將任何熟睡的人吵醒,這縷陽光更加刺眼,這雙眼睛睜開了。
古樸的房頂,青色的帳幕,一床淡藍色的薄被。
風透過窗縫,吹進屋來,帳幕也隨之搖曳輕舞。
「這究竟是哪?」月凝波一頭霧水。
床很軟,彷彿可以讓人忘記疲累,在這舒適的床鋪之上,月凝波卻無比空虛,他不解,甚至可以說是驚異。
伸手摸摸頭上的傷,傷口已被十分精細的包紮過,手腕卻還在隱隱作痛,他割腕流的血的確太多太多,他能再次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都已經是個奇迹。
疼痛?他似乎早已忘記,麻木,他心中所受的痛苦又怎能用語言形容呢?
他不禁思緒起伏。
埋伏,全軍覆沒。
他頭上受了重傷卻沒有死,醒來后只見遍地的死屍,他記得每個人的笑靨,現在卻都已變作一張張憎惡的臉,彷彿想要將這個將他們生命斷送的領袖五馬分屍,那個清風和煦,花香醉人的羊腸小道竟然變作累累的白骨冢,每一張曾經溫存的臉都充滿哀怨的朝向天邊。
那是何等的震撼,信心彷彿已經從他心裡悄悄溜走,這是怎樣的負罪感?他只想為他們報仇!為了百姓的幸福,為了要讓兄弟死而瞑目,他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是屈辱的活著!屈辱的離開這裡!
他只想抱起他心愛的陸凝霜,輕吻她的額頭,他知道她得死雖然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他堅信她的死是有價值的。
陸凝霜的卻屍體不見了。
只剩下一條沾滿了鮮血的項鏈。
月凝波清楚地記得,這是他親手送給陸凝霜的,他甚至不敢相信她竟然一直帶在身上。
現在,月凝波又從懷中掏出了這條項鏈,慢慢的端詳起來,一個閃爍的明珠,沁了血,透出一種珊瑚礁似的光亮,放佛曙光拂曉,彷彿日落夕陽。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麗。
但是他又哪裡有心情去想這些,滿腔的悲憤,滿腦的不甘,滿身的赤誠,都無處宣洩,心愛的人死去,卻屍骨無存。
無論誰都知道一場大戰中一個女性的屍體意味著什麼,大戰中的兵卒都是無緣青絲,慾火中燒,這屍體無疑是發泄的工具,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
月凝波想到這心中怒火中燒,想要跳起來!
「這裡是哪?」
月凝波披起一件薄衣,下床推窗。
天高雲淡,風捲殘雲。
葉都欲發黃,搖搖欲墜,婆娑之聲不絕。
不知不覺間,風已殘,秋已近。他的生命似乎也進入了落魄時節。
景色襯人心情,說不出的蕭瑟之意。
月凝波心中無限悲涼,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噩夢。難以名狀的噩夢。恐懼,不失驚悚,讓人喘不過氣來。
夢似乎還沒有醒。
腳步聲從院內響起,月凝波身子不有自主的鑽回了被子,緊閉起眼。
門開了,一捋幽香襲來,在自己身旁停下。
一隻綿軟的手在月凝波的頭上輕撫,自然是來探望病情的。
月凝波知道這是個女孩,他手上的溫存好像要透過他的頭傳到自己心裡,他緊閉雙眼,不敢睜眼,心中卻無比受用。
羞澀寫在他的臉上,臉顯紅暈。
姑娘「咦~」了一聲,喃喃道:「這倒怪了,臉怎麼像著火了。」聲音輕飄飄的,銀鈴一般。
她轉身離開,月凝波眯起眼,看看她的背影。
沒有華麗的裝飾,卻更顯出這婀娜多姿的身形。
她推開門,輕步離開。一襲倩影消失在視野之中,那感覺讓人不禁醉了。
月凝波看的痴了,不禁又想起了陸凝霜,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他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輕易的動情與別人,更不曾想自己能夠在大戰之後還能有如此心境,那本是他最忌諱,最不可觸發的底線,現在連這底線也化作空談。
他在想,此女是誰?敵人?友軍?救命恩人?索命女鬼?然而再多的猜測都無濟於事,他靜靜的躺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