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深宮琴瑟
宴席之上,人人面帶喜色,流露出十二分的歡騰。
凌瑤目視著笑容滿面的族人,心想這恐怕是回到東湖之後收穫的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之前內心的陰鬱也有所緩解,可是長年累月的厭煩很難被一時的喜悅所沖淡,只不過此時凌瑤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至於嘲岡,他可算是失望透頂,這所謂的宴席大多是觀看歌舞表演,正如先前所猜想的那樣,她們桌上甚至連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個個都只顧著觀看鶯歌燕舞,不時地拍手叫好,而她們耳後的縫隙亦隨之一張一閉。
唉,難道如此諾大的王宮,連一些吃的東西都沒有嗎?不行,我不能再奉陪下去,我得自己去找找,看看是否哪裡有廚房什麼的。嘲岡心想著,趁著其他人只顧著欣賞歌舞,自己獨自一個人偷偷離席。
這龍綃宮殿王城嘲岡是第一次來,其中的建築分佈,道路通達,他自然是一概不知,只能憑著直覺隨意遊逛。
不過這不愧是集齊龍綃宮最為精湛工匠技術的建築群,可謂是一步一景,且每一處景色的特點截然不同,各有韻味,一邊游賞著,嘲岡心中不禁暗暗驚嘆,這可比自己居住的那個破茅屋強了不止百倍千倍。
就在嘲岡正痴迷於這王宮勝景之時,深宮之中悠悠傳來一陣悠揚悅耳的琴聲,那韻律波瀾不驚,可聽起來確實迴腸盪氣,猶如一個正在哭訴的怨女,此起彼伏,夾著瀟瀟雨聲,苦澀清幽。
「如此大喜的日子,怎有人演奏如此憂傷悲憫的曲調,莫非是被遺落在深宮之中的妃子所奏。」嘲岡不由暗暗嘀咕道,不過他很快就大笑自己荒唐,這龍綃宮清一色女流,何來失寵的王妃,簡直是笑話。
不過嘲岡還是大感奇怪,很好奇這演奏之人究竟是誰,能將旋律彈奏得如此悠揚動人。
嘲岡循聲而去,這會宮中大擺宴席,宮中守衛大多都集中在宴席周圍,這後宮之中本來就冷清,這回更是無人看守,嘲岡此行簡直可謂是進入無人之境。
可既然有人在彈琴,他也不敢太過聲張,待聲音越來越清晰之時,他不由地放慢了速度,縮身於礁石玉柱之後,翹首以望。
只聽突然之間,錚地一聲急響,琴聲突止,四下一片死寂,嘲岡幾乎只能聽到自己細小的鼻息之聲,探首朝內殿中望去,唯見龍綃幽浮,空無一人。
「奇怪,莫非自己被發現了?」嘲岡從礁石后小心翼翼地遊了出來,十分詫異地朝內殿之中掃視了一圈,還是不見任何異樣。
嘲岡哼哼道:「明明聽到有人在此地彈琴,來了之後,連個鬼影都沒有。」
待其進入內殿之後,只見殿中的案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把形態有些獨特的樂器,那樂器的尾部彷彿被什麼赤火燒灼過一般,黑紅交錯,可是被燒焦的琴尾跟整個樂器毫無違和感,倒向是刻意為之,琴首蹲守著一隻赤黃小龍,那盼首的神態,栩栩如生。
「這樂器看起來有點意思,想來方才那聲音便是這玩意發出的,看著感覺有點意思。」嘲岡眼前不由得一亮,在集市看遍了破銅爛鐵,突然有這麼一個如此新奇的玩意,他頓時就產生了十分濃厚的興趣。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一時幻覺,嘲岡只覺得那琴弦似乎被什麼撩動了一番,微微顫動,琴聲頓時彌散開來,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著實令其吃了一驚。
也許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吧,這要是把自己能夠獨奏的琴,那可真要嚇壞我了,嘲岡想了想,方才一時起伏的心稍稍沉了下來。不過說來也奇怪,那琴瑟之鳴絲絲入耳,那琴弦好比自己的心弦,每一個旋律都能引來自己內心的共鳴,與其說演奏者手法獨到,不如說自己跟這琴瑟相見恨晚,畢竟再高超的樂師也並不能自己指下弦音,讓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
「或許我跟這把樂器有著某種緣分吧?」嘲岡摸摸自己的胸口,平靜的心跳,平靜的呼吸,他長呼了一口氣,抬手輕撩樂弦,只聽錚得一聲,弦音帶動水波顫動,傳來一聲低悶卻又無比真切的樂音,自己的心跳也隨之被撩撥,有所共鳴。
尤其是心弦被撩撥之後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一些充實的畫面,雖然這些畫面是些記憶的碎片,可與先前的那種空虛不同,這一次他感覺到了那種記憶的真實,感覺那記憶是真真實實存在在。
「這琴聲還能夠幫助我恢復記憶?」嘲岡喜出望外,然而他並不知道,這把樂器正是他那把殘擎所化,其中封存著的正是他的靈魂,他的記憶,和他過往的點點滴滴。
於是他又情不自己地又撩動了兩下,每一次琴聲響起,他就感覺自己地心充實了一些。嘲岡從沒學過任何樂器,可是彈奏之時卻如行雲流水一般,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琴聲錚錚,如明月微波,過盡千帆之後,一瀉千里。
「是你?」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疑問之聲,嘲岡雙手一按,琴聲戛然而止,他抬起頭望了一眼,門口所站之人居然是凌瑤。
只是這時候的嘲岡眼神已經變了,他目光格外森冷,不再像先前那般含著些許愚鈍的神色。
凌瑤怔怔地目視著嘲岡,許久也沒有說一句話,一方面她被嘲岡的天賦所詫異,一方面被其冷峻的神情所嚇住。
「這把琴是哪裡來的?」嘲岡突然冷冷地問道。
凌瑤聞聲並沒有當即回答,而是微微後撤,她只覺得心頭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嘲岡撫摸著琴首,突然又哭又笑,嘴裡念念有詞,就像瘋了一樣,目視著眼前的一幕,凌瑤偷偷將手藏匿於背後,想趁著嘲岡不注意,悄悄結印。
「凌瑤,我對你毫無敵意,在你出手之前我們還可以是朋友,但是只要你先動手,那就休怪我手下無情。」
嘲岡的聲音變得十分厚實,聽起來令人心頭不由有些顫抖,凌瑤顯然也感受到了這股氣勢,雙手一松,耷拉下來,可是她的目光之中還是存在著戒備,看來嘲岡是想起來了些什麼,至少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自己這些年來那個朝夕相處的木頭。
凌瑤看著嘲岡的手放在蝶箏之上,寸手不離,面色一沉,質問道:「你到底是誰?你這些年來裝瘋賣傻莫非就是為了潛入我龍綃宮?你可知這蝶箏可是我龍綃宮之物。」
嘲岡冷笑一聲,撫摸著琴面,就像找到了一個久違的故友,雖然他臉上十分平靜,可是心底里卻是百感交集,那種複雜的情緒在他的心中反覆糾纏。
凌瑤顰眉凝視,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沒怎麼樣,你我既然不是一路人,我只能帶著本來屬於我的東西離開,這龍綃宮很美,不過我不屬於這裡。」嘲岡冷言道。
凌瑤開始有些後悔帶嘲岡進入東湖,她沒料到嘲岡會突然變了一個人,沒想到嘲岡居然一直偽裝得那麼完美,沒有一點破綻。
而找回記憶的嘲岡並沒有因此感到興奮,畢竟這意味著他要重新承擔復仇的陰影和身為一個獵元人所承受的魂體相離的痛苦。
「你不能走,我不允許你把東湖的秘密公之於眾!」見嘲岡抱起焦尾蝶箏,凌瑤突然攤開手,大叫了起來。
嘲岡道:「東湖的秘密?呵,你放心,我相信沒有人會對這塊地方有什麼興趣。我也沒那閑工夫。我走後東湖還是那個東湖,絕不會有人會從我口中知道東湖的一切訊息,這也算是你我朋友一場。」
可凌瑤還是不想輕易放手,試想誰會願意再去相信一個偽裝了四年的人,除非此人實在是缺心眼,顯然凌瑤也不願意信任此時顯露本來面目的嘲岡。
「凌瑤,你好好當你的女帝,我們獵元人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凌瑤聞言,質問道:「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將瀘沽湖畔的林中小閣毀掉的罪魁禍首?」
嘲岡不由心中一怔,他那裡會知道那棟破樓居然是鮫人的祭祀重地,當然明人不做暗事,既然記憶告訴自己,那危樓正是在自己與囚牛對陣之時的被波及,他很果斷地承認了:「不錯,是我乾的!」
「既然你是罪魁禍首,那我就更不能放你離開!」凌瑤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跟嘲岡反目,而且還是在如此非同一般的日子,以此非同一般的方式,她只覺得就像一場夢一樣,十分荒唐。
嘲岡寒目一動,作揖道:「林中小閣之事我絕不逃避,待我將容若魂魄帶回去安置妥當,定當親自前來請罪。」
「親自?」雖然凌瑤很清楚容若現在道處境,可是作為一個鮫人,她有義務維護自己族人的利益,更何況自己還是女帝,更不可能讓嘲岡如此輕易離去,她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這麼說就是沒得商量了,既然如此就休怪我硬闖!」嘲岡拳頭一緊,其實他心裡何嘗想過要跟凌瑤動手。
凌瑤嘆了一口氣,道:「你以為你能穿得過東湖那層烏水嗎?別說你硬闖了,到時候恐怕是要永遠留在那形同混沌一般的湖水當中。」
嘲岡聽完,心頭一顫,凌瑤此言不差,單單憑藉自己的本事,確實未必能夠能夠浮出水面,只要方向偏差,恐怕是要永遠困在其中。
見嘲岡沉默不語,凌瑤基本知道其心中虛實,可是畢竟有著多年朝夕相處的感情積澱,她心中多少還是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久久無法率先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