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蠻之人
獵元之年的商土正值多事之秋,京州城中人員繁雜,不乏有人惹事生非。眼下是隆冬季節,天地之間白茫茫得一片,整個京州城恍如隔世。
凌晨天際魚腹白微現,大街小巷上偶有趕集的路人身披蓑衣斗篷,唇色青紫,行色匆匆。這些人多半從城北而來,是一些來自外地的異商,包裹得嚴嚴實實。
京州向來市井繁華,人流不絕,唯獨城北較為僻靜。如今加上大雪封城,一眼望去,寬敞的大道上僅有零星的幾個足印,甚至連一條車轍都沒有,大白天的卻是跟深夜一般鴉雀無聲。
然而,往往越是死寂的地方,越受城外異商的青睞。城北玄武門旁有家落塵驛館,這裡常常有長相奇特的異商入住。
如此一來,較於城中其他地方,這裡的城民絕對是見多識廣,而且洞察力非常。有時候哪一天來了幾個人,長得什麼樣,帶了多少東西,他們都能瞭然於胸,並且他們常以此作為茶餘飯後的話題,戲言閑聊,樂此不彼。
近段時間,在人們話題中出現頻次最多的當屬一個月前突至此地的一名魁梧男子。
初來之時,那男子身披寬大卻又破爛的褐色斗篷,裝束怪異,且身上髒亂不堪,蓬頭垢面,看起來無比邋遢。
這種人不管放在哪裡可能都不受待見,可是在京州,只要有錢,人們總是會趨之若鶩,畢竟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
顯然這裡的店主也是識時務之人,若不是看這人有些小錢,店主早就把他當成乞丐轟出門外。
城裡的人,好聽地說,叫做實在,難聽地講,就是勢利。但凡遇到達官貴人,鄉紳富豪,城民總是唯唯諾諾,只要是貧苦潦倒,不去摻合著欺負一把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倒不是說這人的髒亂如何奇特,如果單憑這一點,京州城中的乞丐哪個不比他顯得裝束污濁。
實際上,城北民眾最津津樂道的不過是其背負的黑布包裹的龐然大物罷了。並非是少見多怪,只是一想起一個邋遢且行為怪異的外地人背著巨物,那顯得就很有趣了。
那東西少說也有兩米,通體用黑色麻布包裹得嚴嚴實實,擺在酒館之中,加上此人的裝扮,那可謂是不想被注意都不行。
對此,店主還是蠻喜聞樂見,他巴不得將風聲傳得滿城風雨,讓城裡老少婦孺,大大小小的城民都到此駐足圍觀,然後一同點一盅小酒,坐在館驛中一同指點尋樂。
這日,雞鳴拂曉,這人便一如既往地獨坐在大堂中央默默地飲酒,極目四周,大有吞吐江山的氣概。尤其那副如炬的目光,形似鷹隼般鋒利,其所透出森冷的殺氣不禁讓人耳背風緊。
然而,與往常不同的是,今日他特地叫夥計暖了一壇上等的凌川吟,想必是有意準備趁著酒興體暖,禦寒遠行。
這時有一干城民入館飲酒禦寒,個個談笑風生。
但見那人獨坐壇前,個個避而遠之,其中不乏冷目嗤鼻,竊竊私語。
「這個異客來京州都一個多月了,當時我是親眼看著他入城。那時候那裝束跟現在是幾乎一模一樣,大家都以為他是流亡的蠻人。
京州人衣錦繡袍,自然對外來人充滿歧視和不屑。若不是為了那些奇珍異寶,那些所謂的蠻人根本就無法踏入城中半步。
這堂中所坐,被斥為蠻人的男人叫嘲岡,是北海人。北海靈獸諸多,其中最享有盛譽的便是源自螟蛉山的地螭。
那邊的人素來不拘小節,穿著打扮無比粗獷,所以北蠻之人難免遭人詬病,可是北蠻人的豪氣卻又是聞名於世,但凡遇到北蠻人,那生意是再好做不過的了。
嘲岡除了身負北蠻人的戲稱,他的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是個獵元人。獵元獵元,顧名思義就是獵取神元,這在商土是一個極為稀少的職業,也是一個極為陰邪,不被人待見的職業。
神元是有別於靈魂的另外一種能源體,只有服食菩提子的人怪獸禽才具備。獵元人獵取神元為業,受雇於一個及其神秘的組織。受業之人必先將自己靈魂祭出,與祭器融合,所以每個獵元人都有著自己的祭器,而且一旦祭器被毀,那就純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而嘲岡恰恰就是其中之一。別看它體格魁梧,個子比普通人都要高出一個頭,顯得無比老成,然而他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無奈北海人本身身材體型就長得急躁了些,相對應地,其體質天生卓越,在商土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其眉目堅毅冰冷,可仔細一瞧,還是能夠感受得到那靈動雙眸之中所透露的稚氣。不過,這在同齡人之中,其心智的成熟度已經算是佼佼者。
對於一個少年,小小年紀就學會隱忍,實屬不易。嘲岡來到京州沒少受人歧視,不過時間久了,他倒也習慣了別人異樣的目光。俗人一葉障目,何必多做糾纏,一笑便罷。
嘲岡漠然舉杯,執拗的唇角一抽,登時將滿杯凌川吟一飲而盡,英氣洒脫。
「每天就抱著一壇酒,從早到晚地喝,還從不點菜,唉,真是怪!」
「怪什麼,怕是囊中羞澀,只能以酒充饑罷了。」
「這你可就錯了,我可親眼見到他不止一次掏出金燦燦的金幣。然而讓我不明白的是,這人整天穿得這麼磕磣,不修邊幅,搞得對這個世界有多不滿似的。」
四方譏笑似洪水般滾滾而來,嘲岡愣是不為所動,神色怡然自若。
「你還真別說,上次有個人就因為吃飯不給錢,跟酒保鬧了起來。哎呦,想起那人使的骨鞭咻咻的聲音,都覺得有些膽寒。」
嘲岡本心無旁騖,靜心嘗酒,不想聽到有人使用骨鞭,耳朵不由地一豎,眉頭鎖緊,不由得一蹬腳,椅子發出「吱」得一聲高調的聲響。
同堂人一襲晨困頓時被驚醒,面面懼色,然而沒一會他們又聊開了。
「我注意他很久了,你知不知道那黑布包裹的是個什麼玩意?」
「天曉得,裹得那麼嚴實,多半是什麼大寶貝吧!」其中一人揣測道,那目光直勾勾地,彷彿就要看透似的。
「大寶貝?切,一個拾荒者能有什麼寶貝。」
聽到這,嘲岡不經意心底一笑,右手輕輕撫摸著所謂的寶貝,不作任何言語。
「其實我覺得他跟西沙來的偃師有幾分相像,背後總背著一些浮誇的傀儡。之前我見識過,那種傀儡靈巧無比,甚至比常人手腳還來得靈活。」
哈哈哈,第一次聽到別人說自己是偃師,嘲岡又是一樂,翹起耳朵,想再好好聽聽這些城民到底還能吐出些什麼自己聞所未聞的語錄。
「你這話可就說差了,北蠻哪來的偃師?況且偃師視傀儡如命,你見過誰用黑麻布包裹?也太粗枝大葉了。」
正聽著,嘲岡感到黑布之中傳來一陣瑟抖,帶著一股莫名的奮然,急欲而出。嘲岡不敢大意,隨即放下酒杯,口念符咒,探手按住那躁動不安的包裹,沉吟須臾。
旁人見狀,個個精神緊促,手上的碗筷都捏的緊緊的,彷彿隨時準備撒腿。事實上,他們巴不得嘲岡有什麼出格的舉動,這樣好給他們一個幌子逃些酒錢。
嘲岡輕輕拉緊斗篷,血紅的唇角亮起一抹蕭然,他雙眸寒光盡致,悉數在譏笑這京州城城民的愚昧無知。
「待你們真正見識我老朋友的面孔之後,估計就不會如此談笑風生了。但是你們永遠不配,永遠不配,對吧,老朋友,哈哈哈!」嘲岡暗暗咬著一股勁,那種堅毅畫在這個花季少年的臉上,看起來極不匹稱,只不過沒有人知道面前這個大漢居然還未成年。
嘲岡自顧自地抱著包裹狂笑不止,那笑聲回蕩在大堂上方,經久不散,聽得在座的所有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