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似是故人來(二)
季無涯心中說不出的憂傷,當那身影印入眼幕時,他的眼角濕潤起來,莫名的情緒似揮舞不去的毒藥,讓他的淚水滂沱而下,隨著他的每一步落下,低落在了青石板上。
窸窸窣窣,從山上吹下的清風掀起了他的衣袍,也吹乾了他的淚水。直到他靠近那久久佇立的身影后,目中已經沒了淚水,臉頰上只有兩道淚痕,風乾了的痛。
夜悄悄,月朧明,人事靜,歲月不饒情。
一人站在另一人身後三丈外,目光平靜卻有些獃滯的看著,另一人立在那人的三丈以前,雙目久遠不知在看什麼。
就這般,二人站了有一刻鐘,季無涯再次走上前,心中也些忐忑,好似有什麼東西撩撥著他的心弦,聲音有些顫抖也有些激動,「易……易大師。」
話語傳出,落入那人耳際,但也似被那山風卷亂,遲遲沒有回應,如泥牛入海。
季無涯的心中不禁泛起了失落之感,難道……不是他嗎?只是這背影,是那般熟悉。
又有苦澀在嘴中化開,順著喉嚨流下,流入五臟六腑,難以言喻。
而在此時,頭頂上一塊雲朵飄過,恰遮住了月光,那前面的身影隨之轉過了身來,伴著月光的再次灑落,季無涯與他四目相對。
他帶著微笑,那是他多一分太濃少一分太僵,而又一成不變的笑容,讓人感受到,都會沉浸其中,彷彿一切的不悅和負面情緒,如白雪遇上赤陽一般融化消失。
季無涯看到后,獃滯了片刻,望著老者傻傻的笑了,亦如之前那般。
而老者也看著他,許久許久,胸中似有千言萬語,情愫似有萬千之股,但是到了嘴中,卻只化為了一句:「你來了。」
季無涯的心緒頓時潰散,鼻頭酸軟,眼睛霎時紅了起來。
是啊!
他也有多少的提防,想起半年前的一別,他只當是從此天涯各方,儘管心痛卻想著沒有相遇的歸期,也不是那般的傷痛。
而如今,他的道路發生了改變,來到了敕寧學院,那些隱藏的悲痛,在此時似絕了堤的洪水一般。
想到了那晚月下,夕陽隱沒,升起的同樣的圓月,那句如同魔障,卻始終折磨他的話語:「若你往後能夠修行,來敕寧學院,我教你道義!若是不能修行,來敕寧學院,我佑你今生!」
而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再見這老者時,一切的情感都被同樣簡單的話語蹦碎,「你來了。」
像是等待一位故人,一位也許歸期無望,或者……永遠也不回來的故人!
那止住了的淚水竟又簌簌的落下,眼前視線漸漸模糊,但那人影卻是格外的清晰,他的聲音再也把持不住,像個孩子一般,「我……來了!」
易柯正盯著季無涯的眼睛,微微搖頭,輕聲道:「不要哭,有人會笑。」
季無涯身體一震,「不要哭,有人會笑。」相同的話語,從不同的卻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的口中傳出,似乎是事先約定,也許也是冥冥註定,讓他在心中默念了幾句,轉而拭去了淚水。
「不要哭,有人會笑。」季無涯嘴中輕念一聲,旋即破涕而笑,就這樣傻傻的看著。
季無涯之前的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是昏暗的,但是,正是眼前這個老人,和他的爺爺為他撐開了天空,讓那一束陽光照射。
若是將季天龍對他的愛比作深沉嚴肅的父愛的話,那麼,易柯正對他的關懷,就如母親一般……去包容他的一切過失,並不斷的鼓勵他,引導著他。
也正是因為這一份大海般的包容,他才能堅定學習踏歌劍法的決心,才會十年如一日的修鍊踏歌劍法,即使耗費八年徒勞,仍然去追求那縹緲的劍意種子,只是因為……有這樣一個老者,在他身後不斷的給予他鼓勵!
易柯正伸出手,落在季無涯的肩膀上,眼底深處閃過一抹釋然的笑意,喃喃一語,「你的道路已經寬闊了,將來的路太長了,我們陪不了你很久了。」
季無涯感覺那乾枯的手掌有一絲顫抖,放在他的肩膀上竟不如之前那樣的有力,但是那一聲輕喃他沒有聽到,反而單手伸出,直接握住易柯正乾枯的手。
他目光灼灼,心中有著許多的欣喜和愉悅,迫不及待的想要與他分享,「易大師,我能夠修行了!我也是修士了!」
「你傳授給我的踏歌劍法我也不曾落下,第一式我已凝出了一方秘力!」
「易大師,你知道嗎,當初我和你說的夢想,我感覺我已經觸摸到了!」
這一夜,青月懸挂,直至天明時漸漸隱沒,二人坐於老松下枯石上,飲月而談,伴風而語。
……
敕寧學院因是依託於陣法,所以天地元氣比之外界要濃郁許多,而青山所在,又比學院內其他區域濃郁許多,依次而上,元氣都要濃郁上數倍。
弟子的居所便是在這青山之上,而青山上又劃分為幾個區域,下部,中部,上部以及山巔。
以下最次,以山巔為最,只是山巔多為長輩居住,少有弟子能夠登頂,但凡存在,都是天賦極其逆天,潛力巨大的的天才弟子!
敕寧學院的弟子人數有二百人左右,其中有一百二十人居住在青山的下部,六十人的住所是在中部區域,只有二十人才有資格居住在上部區域!
而這居住所變更很是簡單,若是你看上了哪處,大可向擁有者挑戰,勝者為王便可得到居住權利。
並且敕寧學院中的資源分配,也是按照弟子在青山上的居住位置來分配,越是往上,月供獲得的越多,同時更多的機會也能夠優先獲得!
就是在這樣一種規則之下,敕寧學院內競爭之意極強。
人人都渴望變強,而彼此角逐爭鬥中,將整個學院的氣氛都推向了緊張,生恐被人超越……而自己這裡就不得不更加努力,使得差距變大,也反向的推動了身後之人的努力。
在這清晨之時,敕寧學院的生機也都隨之復甦開來,那些盤坐修鍊了一夜的弟子雜役,都紛紛的走出房屋。
敕寧學院之中,雜役地位最低,居住在青山四周,但是有統一的住所,他們雖然沒有弟子那般好的待遇,但是這濃郁的天地元氣也同樣給了他們機會,希望努力之下,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弟子!
而此刻,有幾人走在青山之下,路過那青山腳下唯一的一座木屋,他們同時定住了,獃獃的看著房屋不遠處,那老松下枯石上的兩人。
十分難以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感覺有些不解,正是易柯正和季無涯。
其中一個雜役頭上已經花白,他瓮聲瓮氣,眼睛眯著,嘴中含糊不清的吐字,「唔!是那個怪人,怎麼還有弟子與他相識呢?」
這人年紀早已過百,在敕寧學院中當雜役已有八十餘載,雖然修為不出眾,但是幾乎敕寧學院的辛秘他卻都很清楚,甚至就連住在山巔上的人若有問題,都會向他打聽,這就使得老人受到許多人的尊重。
所以,他此刻開口,立時引起了身邊其他人的注意,聽不懂他的話語,只能問道:「木老,此話怎講?」
被稱為木老的雜役,搖頭,神色有些追憶,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輕咳一聲道:「為何說他是怪人呢?他幾乎都待在那小屋之中,你們誰曾經有見過他嗎?」
其餘人皆心領神會的搖頭,期待的看著木老,「而且,他極其的神秘,在老夫年輕叱吒風雲之時,他就已經在這裡了,甚至在這之前就有他的存在。」
「而且,還有沒人認識他,不管是誰,但是他還能在這裡住著,你們說奇不奇怪?」
只是,卻有一人傳出了一聲驚呼,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那木老眉頭皺著看向那人,剛要教訓幾句,卻被他搶先開口,「你們看!那個怪人身邊的弟子!我怎麼看著那般的眼熟呢?!」
有人眼尖,立刻驚訝附聲,「是,是那個魔王季無涯!」
他這一開口頓時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就連木老也是一驚,昨天一天的時間,季無涯和王大虎的名字被傳的沸沸揚揚,但是多說其殘忍狠毒,欺詐同門,是個手段毒辣不折不扣的凶人。
「竟真的是那小魔王!他怎麼會認識那怪人呢?」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想必那怪人也是一個凶人了!」
然而季無涯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之中,絲毫沒有理會那些人的指點言語,而易柯正則是笑呵呵的看著季無涯,於他來說,那些外界之事早已不加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