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談
葉文看著地上歪歪扭扭，勝似狗爬的一行字，懵了。
從小到大，自己丑陋的字一直都是眾人嘲笑的對象。可現在，有一位小朋友竟然僅僅因為自己會寫字就那麼崇拜自己！天哪，這兒一定是披著地獄外皮的天堂！
「叔叔你好厲害，這是字吧……」蕭溫伸手輕柔撫摸地上的字體，生怕一不小心給破壞了。「對了叔叔，你會說話，為什麼要寫字？」
葉文划拉：我跟別人打了個賭，一天內不能說話超過十句。
蕭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開始研究起地上的字塊。
葉文莫名得意了會兒，接著在上一行字下寫：會寫字在你看來很稀奇？
「當然了，我們萬鶴村認識字的人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更不用說會寫了……我也是因為姐姐教過，才勉強認識……」
看不出那雌老虎在村裡還算個「文藝女青年」。葉文暗感好笑，繼續用樹枝划拉：你去過村外面么？
蕭溫吃力讀完，喪氣道：「去過一次牛耘村……那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個村莊，只有七八里路。平常就只能呆在這兒，從早到晚。以前還能數小蟲子玩，現在地上連螞蟻都瞧不見了……」
蕭溫悶悶地從地上掊起一抹黃沙，灑向遠處：「韓村長不讓我們出去，說是有危險，每隔三四天才會派幾人到外頭去找尋點食物。我們已經好幾天沒吃飽了，也就這一次運氣好，帶回來這麼大的一隻鑽地鼠王。」
葉文心下惻然，不禁寫：你想出去嗎？
「想！當然想！」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蕭溫忙壓了壓嗓子：「這兒什麼都沒有，快把我給逼瘋了！我們都想出去，特別是胡蓮這小丫頭，一門心思想闖出村……」
看見葉文眼中的疑惑，蕭溫忙解釋：「胡蓮比我小兩歲，也不知聽誰說了些什麼，整天吵著想去外頭，說要看看山，見見海——」
話未說完，斜對門的茅草屋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矮小細瘦的腿輕輕邁出，點在了乾燥的沙土上。緊接著，一個柴般乾癟的瘦小身影從里探出，悄悄離開了房門。看見坐在火堆后的葉文和蕭溫，她慢慢將手指豎到唇中央，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迎著月光，葉文看清了——這不就是下午戳了自己十幾下的小姑娘嘛！
只見她開心地露出兩行白牙，整了整衣裳。可剛走兩步，就被門裡忽然伸出的手拉扯回屋內。接下來就是一陣乒鈴乓啷，間或夾雜著女孩嘶聲力竭的哭喊。
蕭溫臉色不變，彷彿早已見慣：「這就是胡蓮，每個禮拜晚上都要偷溜出去幾次，可每次都不成功。也不知到底被什麼迷了心腸，大家說的話都聽不進去。」
他老氣橫秋地點評完，忽然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叔叔，你是從更遠的地方來的吧。你見過山和海嗎？山的那邊和海的那邊，又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藍精靈嗎？
葉文撓了撓頭，決定用最樸實的文字去描述：山，有幾百座房屋那麼高。海，有幾千座村子那麼大。越過它們，有更大的土地，更多的人。
蕭溫念完，激動地臉色發紅，一張小臉上透露出無限嚮往神色。他眼裡有火花閃爍——一會兒充滿熱情洋溢的紅，一會兒又變為冰冷克制的藍……
見蕭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葉文也不再言語。他閉上眼，腦海里以鷹隼的視角，盡情翱翔。
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最高的山，是否仍有珠穆朗瑪那般高？最深的海，是否仍有馬六甲海峽那般深？
他想到了碧油油的草原，風一吹，它們柔順地彎腰，送來太陽的清香；他想到了五顏六色的花海，互相襯映，爭相比嬌；他想到了簌簌落下的成堆楓葉，鋪紅一路，直連天涯。
他想到了路邊高大郁蔥的行道樹，想到了弄堂里偶爾拂過的鋼筋泥土香，想到了總在自己樓下垃圾堆里掏食物的白色小咪……
在這麼一個破敗的小村子里，他彷彿看見、聞見、聽見了許多。
「叔叔！」蕭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只見他雙手握拳，堅定道：「總有一天，我要出去！我一定會離開這個村子！」
說完他彷彿被抽空了力氣，愣愣看著火堆，也不知在想什麼。過了會兒，他放緩和聲音：「可是我……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出去。我的腿已經這樣，如果姐姐逃走，那我……那我……」
等等！兇巴巴的野玫瑰要逃走？葉文來了興緻，忙拿樹枝寫：你姐姐為什麼要逃走？
蕭溫嘆了口氣，下巴抵在膝蓋上，緩緩道：「叔叔，其實我們萬鶴村原本並不是這樣的。我們村底有條地下河流經，村內的三口井裡也總能提供水。雖然不多，卻足夠用。
那時，我們的土地還是黑的，地上也有草和花朵，鄰村甚至還有牛和羊……可惜，附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個叫『鐵爪幫』的幫會，手裡還有一些從沒見過的武器。他們來村裡封住了地下水源，逼迫我們每個月上繳五十公斤糧食，二十件衣物，不然就不解開封住的水源，讓我們渴死……」
他頓了頓，眉心漸漸聚攏：「上個月，他們幫會的幫主也過來了。他看中了姐姐，非說要娶她。姐姐拚死抵抗，才換來一個月的時間。那幫主來時我看見了——四十左右的人，頂著個半禿頭，長相醜惡，哪裡配得上姐姐！」
蕭溫恨恨說完，又在火堆里添了根木條，讓它越燃越旺。「可是姐姐有什麼辦法……村裡人都沒辦法。拒絕鐵爪幫，我們就沒有水源，整個村的人都會渴死……可我不能讓姐姐落入那個人手裡！絕不……」
蕭溫抬頭道：「叔叔，如果我讓姐姐偷偷溜走，是不是就沒事了？其他人都不知道，鐵爪幫的人抓不到姐姐，也不能怪罪他們……」
葉文撇了撇嘴。這小子傻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到時候誰管真相如何，惹火了他們，幾刀把你們全咔嚓咯！
蕭溫沉默了會兒，眼神忽地亮了起來：「叔叔，你……你這麼厲害，你一定有辦法救姐姐的對不對？」
葉文聞言苦笑。他提起樹枝，寫：我想想。對了，下午你說的白馬槍使是誰？我來聽聽尋找靈感。
蕭溫念完，眼前一亮，剛才的積鬱一掃而空，瞬間就打開了話匣子。
「白馬槍使？那可有名了，這故事是姐姐告訴我的。故事發生在十年前……」
葉文舒適地靠在門板上，笑吟吟看著面前臉色潮紅的男孩。
門前的火焰中，似乎有一襲白衣，還有一柄長槍。
他彷彿還聽見了蟲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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