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放手
穆逸風的眼神中,充滿了許昭昭從沒有見過的憂傷與絕望。
他終於張開緊抿著的雙唇:「你愛過我嗎?」
穆逸風的問題讓許昭昭越發心虛,「逸風,你在說什麼啊?我當然愛你呀!不然的話,我怎麼會嫁給你呢?」
許昭昭的話並沒有讓穆逸風開心起來,反而讓他平時總是溢滿溫柔的雙眼盡染憂傷,他自嘲地搖搖頭,「可你心裏面的那個人卻不是我。」
「逸風,你到底怎麼了?怎麼今天怪怪的?總是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呢?」許昭昭越來越來恐慌。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住在客棧的這幾天里,不知怎的,我總是會想起我們相遇的情景。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在四五月間海棠盛開的水濱池畔。柔軟的海棠花,一朵一朵隨風搖曳,一陣疾風不期而至,花瓣飄落,輕柔地旋轉、曼舞、飄零、直至塵埃落定。斜射入眼的和煦陽光下,深粉色、淡粉色、白色花瓣迎風飛舞,光線調皮地在海棠枝間來回跳躍,令人恍惚。」穆逸風回味地描述著當日的場景,一切對他來說,都恍如昨日。他笑了笑,繼續自顧自地說:「你迎面走來,裙裾輕擺,如墨的髮絲隨風翩遷,玲瓏圓潤的肩上落滿各色的海棠花瓣,眼瞼低垂,安靜美好,與世無爭的模樣與這盛開的海棠匹配相襯。當時,我只覺自己的目光如藤蔓,在凝滯的空氣中與你的身影相互糾纏,身體被渙散的光影定格在擦肩的一瞬間,再也無法動彈。」
「逸風,你……」許昭昭慢慢地走到穆逸風的身邊,伸出手搭在了穆逸風的肩膀上,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
「昭昭,你先讓我說完。從那時我便知道,我愛上你了,不可救藥、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所謂的一見鍾情大抵就是這個樣子。後來,我發了瘋地想要了解你,想要見到你,想要擁有你。我差人打聽了你的消息,那人告訴我,你叫許昭昭,許家的大小姐,父親是名商人,家境良好的你,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為人亦是恬靜淡然,總能給人一種溫婉大方,如沐春風的感覺。於是,我就對你更加著迷。」
「逸風,你不要說了。」
「那時,我每天草草地結束宮裡的一切事務后,再以各種借口去找你。只是不知為何,你總是對我冷冰冰的。」
思緒一下子回到兩年前,穆逸風又去許府找許昭昭。
他穿過花園,看到許昭昭瘦弱的背影時,不禁溫柔地出聲:「昭昭。」
許昭昭回過身,看著眼前這個經常來看望自己的俊美男子,眼中卻無任何波瀾。「穆公子。」許昭昭輕輕地應了聲。
聽到這個稱呼,穆逸風微皺了下眉,過了這麼久,她對自己仍是如此疏離,略微薄怒地開口:「不要再叫我穆公子,叫我逸風好嗎?至少讓我感覺我們的距離沒有那麼遙遠,好不好?」
看到自己冷漠的態度再次惹怒了眼前的男子,許昭昭自顧自地說道:「穆公子,日後還是不要再到這裡來了,對公子的名聲不好。」又是同樣的話語,語調是那麼的雲淡風輕不帶一絲感情。
「為什麼?這麼久了難道你還沒有明白我的心嗎?」穆逸風說著便拉住許昭昭,不死心地繼續追問道:「昭昭,你為什麼總是想要推開我?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還是…還是你的心裡…你的心裡已經有了別人?」穆逸風很害怕,他害怕許昭昭會說她心裡已經有了別人。然而,回答他的卻是一片沉默。
「逸風?逸風?」許昭昭搖了搖正在發獃的穆逸風。
思緒被重新拉了回來,穆逸風接著說:「爹和娘知道了我對你的心思以後,便帶著聘禮到你家提親,你爹答應了,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本以為你會拒絕,但你沒有,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直到你嫁給我的那一刻,我才終於相信你是我的了。」
穆逸風的話讓許昭昭越發愧疚:「逸風,你怎麼突然……」
「年少時,爹娘送我到學堂求學,那時的我可謂充滿了豪情壯志。我對朋友說起,這輩子我要實現三件事:一要救建功立業,二要救世濟民,三要如花美眷。那時候我真的認為世界就在我的腳下,大道通天、繁花似錦,沒有什麼是我不能實現的。後來我進宮為官,終於做到了救世濟民和建功立業。再後來遇到你,我便知道你就是我想要的如花美眷。直到前幾天,我才漸漸發現,這天下不是我的,就連你也是別人的,你竟然比這天下更難得到。我們初遇在水濱池畔,當時我就想,就是你了。我也知道,你看到我時,心裡並沒有想過就是他了,但那時的我年少氣盛,多狂妄啊!我堅信滴水穿石,信奉心誠則靈,我一直想感動你,可現在我不得不承認,我失敗了。」穆逸風低下頭,似乎是落淚了。
許昭昭看到后,更加不知所措:「逸風,你到底想說什麼?」
穆逸風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了許昭昭,許昭昭帶著疑惑接過信封,緩緩地打開,發現信封里放著穆逸風不知何時已經寫好的休書。
「逸風,你這是做什麼?」許昭昭不可置信地問。
「從現在起,你不再是我穆逸風的妻子,你自由了。」穆逸風回答道。
許昭昭只覺得這一切都來得太快,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為什麼?」
「你心裏面的那個人是秦月白吧?」穆逸風自嘲道。
「我……」許昭昭本以為穆逸風是知道了她和穆凌風的事情,才要休了她的,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提起了秦月白。
「我終於明白你那時為何總是對我冷冰冰的,原來你的心裡真的已經有了別人。曾經的無數個夜晚里,你都在夢裡輕喚著秦月白的名字,你一定很愛他吧?」穆逸風苦笑著問。
許昭昭低下頭,弱弱地回答:「對不起。」
「你不必和我說對不起。你不愛我也好,至少在離開我以後,你還可以好好地活。近來不知為何,總是想起和你相處的點點滴滴,每一點都令我甜蜜微笑,每一點也都令我黯然傷神,我懷疑每一點我都是錯的,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又為何會走到這一步?我想過,我是不是很蠢?我明明知道你的心裡有另外一個人,但還是自欺欺人以為我會取代你心裡的那個人。」穆逸風痛苦道。
「我問你,你是認真的嗎?」許昭昭傷心地問。
穆逸風的眼神在許昭昭平坦的腹部滑過,一雙漆黑的眼睛藏在眉骨的陰影下,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悲,「我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從今天起,你就去找孩子的親生父親吧!」
「其實這孩子是……」許昭昭欲言又止。
穆逸風的側臉隱匿在黑暗中,晦暗不明,「我明白,這孩子若是我的,你又怎麼會讓他活下來?」
這句話就如同一記耳光,重重地抽在許昭昭的臉上,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望著穆逸風,「你……」
許昭昭雖然心裡仍然愛著秦月白,但她自嫁給穆逸風的那天起,她便始終是抱著和穆逸風過日子的心態生活的。可他竟然以為她之前的那個孩子是她故意殺死的,只因為他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他認為她在用殺死自己孩子的方式來報復他。許昭昭無聲地笑了,那笑容卻充滿了凄涼。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許昭昭緩緩開口。
「爹和娘那裡,你不必擔心,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今天你先在這裡住一晚,明天就離開吧!」穆逸風轉身離開了房間。
許昭昭跌坐在椅子上,她幻想了好幾種和穆逸風坦白的局面,但唯獨沒有想到今天的這個局面。穆逸風這樣做只會讓許昭昭的心更加愧疚而已,他還不如罵她幾句,或是打她幾下也可以。
今夜,許昭昭和穆逸風兩個人註定無眠到天明。第二天一早,許昭昭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將軍府,她甚至沒有和自己的公公婆婆告別就走了。穆逸風回到房間時,許昭昭已經不在了,房間的衣櫃里,也只剩下穆逸風一個人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放在那裡。
「昭昭啊!娘給你熬了蓮子粥,你快嘗一嘗!」穆夫人端著蓮子粥走進房間,卻發現房間里只有穆逸風一個人,「逸風,昭昭呢?」
「娘,我有話要對你和爹說。」穆逸風淡淡地開口,但對許昭昭的事情卻閉口不提。
穆逸風將穆府上下全部召集到大廳里,下人們紛紛在私下裡議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逸風,你要對我們說什麼?」穆世雄和穆夫人相視一眼,不解地問。
穆逸風慢條斯理地回答:「我把昭昭給休了。」
「什麼?」穆世雄和穆夫人震驚道。
下人們也面面相覷,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穆逸風煩躁地重複道:「我說我休了她!」
「為什麼?」眾人十分不解。明明在他們看來,穆逸風和許昭昭是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的。
穆逸風違心地回答道:「很簡單,我不愛她了。」
「混賬!你知不知道她還懷著你的孩子!」穆世雄反應過來,生氣地拍了拍桌子。
「你們放心,等我以後再娶一個,照樣能生孩子。」
「你……你想氣死我嗎?」
「總之,我已經休了她,她也已經離開了,從此,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穆逸風留下話后,便回了房間。
「你!」穆世雄望著穆逸風離去的身影,氣得說不出話。
秦月白外出尋找林朝朝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了,這半個月來,他馬不停蹄,幾乎是逢人就問,但始終沒有得到林朝朝的消息。無奈之下,他只好先回錦源樓,再做打算。
「你說,秦月白這次能不能找到林姑娘?」涼真兒托著腮幫子望著坐在對面的陸十顏。
「這個不好說。世界這麼大,難免朝朝會心血來潮,想要四處看看呢?」陸十顏回答道。
「那秦月白還不得瘋了呀!」涼真兒唉聲嘆氣地回答。
這時,林思思從旁邊跑了過來,篤定地回答:「我姐姐一定會回來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你看都這麼久了,連你姐姐的消息都沒有。」
「可是.……」
林思思剛想說些什麼,他們就看到消失了半個月的秦月白從外面走了進來。
「白?你回來啦?怎麼樣?有沒有朝朝的消息?」陸十顏、涼真兒、林思思,三個人爭先恐後地迎上前詢問道。
秦月白走到桌邊坐下,搖搖頭,「暫時還沒有。」
「你說林姑娘會去哪呢?」涼真兒站在原地冥思苦想。
「誰知道呢!」陸十顏也失望地坐了回去。
四個人正你看我、我看你的時候,許昭昭背著包袱走了進來。
錦源樓外的某個拐角處,穆逸風正站在那裡,他親眼看著許昭昭進了錦源樓,一切都如他猜想的那樣。
陸十顏率先看到了許昭昭,他不動聲色地提醒了身旁的秦月白。
「月白。」看到幾個人突然望向自己,許昭昭有些不自在。
秦月白是不想見到許昭昭的,不為別的,就因為她設計加害林朝朝,導致他一點也不想見到許昭昭:「你怎麼來了?」
「我……我能不能和你單獨談談?」許昭昭努力忽視秦月白眼中的嫌棄與厭惡,楚楚可憐地問。
秦月白拉住本打算迴避的陸十顏和涼真兒,對他們搖了搖頭,接著回答許昭昭:「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沒有什麼可忌諱的,你直接說吧!」
「你……你能不能收留我?」許昭昭不好意思地問。
陸十顏卻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可笑地問:「你說什麼?收留你?你可是將軍府的少夫人啊,竟然還需要錦源樓收留你?」
「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將軍府的少夫人了。」許昭昭低下頭,傷心地回答。
面對一個梨花帶雨的美人兒,秦月白卻視若無睹:「那你也不應該到這裡來。我們又不是什麼沾親帶故的關係,更何況,你設計加害朝朝的事情我還沒有跟你算賬呢!」
「可是,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這個和我們沒有關係。」秦月白看都不看許昭昭。
「月白,你真的如此狠心?」許昭昭哽咽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