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會是最大的贏家
太陽慢慢的落下去,越到冬天,杞山上的太陽便越濃烈,燦爛的光芒把杞山和迴風鎮都染成紅彤彤的一片。
姬烈和殷雍在院子外面下棋。
殷雍的棋藝很是老道,綿里藏針,變化多端,不一會就把姬烈殺得落花流水。姬烈心不在焉,手裡捏著棋子,眼睛卻看著院門口,一副如坐針毯的樣子。
她會和呂堅說什麼呢?
若是鬧得不歡而散,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現在,我欠她已經欠得夠多了,如果再欠下這一筆,那得還到什麼時候?
姬烈心亂如麻。
這可真是一個難熬的下午啊。
大火鳥是個沒心沒肺的,它吃飽了就喜歡往天上飛,它在天上翱翔,追逐著那些飄來散去的雲彩,一會又從天上一頭紮下來,疊著翅膀走到姬烈身後,伸長著腦袋把棋盤瞅瞅,朝著姬烈『咕咕咕』的直叫,好似在嘲笑姬烈的臭棋。
姬烈懶得理它。
時間過得很漫長,就在姬烈第八次準備站起身來走進去的時候,談判終於結束了。呂堅從院子里走出來,朝著姬烈施了一禮,然後一句話也不說,揮著袖子轉身就走,樣子氣咻咻的。姬烈注意到這位召國的上卿面色很不好,額頭泛著一層死灰,眼球上卻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隻斗敗了的公雞。
姬烈心頭一沉。
「啪。」
清脆的落子聲響起,殷雍在棋盤上按下了最後一顆棋子,然後慢悠悠的站起身來,朝著姬烈搖了搖頭,轉身離去,也沒有說一句話。
見勢不妙,大火鳥騰地一下飛起,一溜煙的朝著札山上飛去。都走了,留下了姬烈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外。最後一抹夕陽在院牆上一晃,也消失了。
「唉……」
姬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嘆什麼氣?」
就在這時,姜離從院子里走出來,沒有戴頭盔,頭髮也沒有紮起來,滿頭秀髮披散在背後,還有一縷垂在華麗的胸甲前,秋風從杞山上吹下來,拂著柔順的長發。
『也不知道她穿上裙子會是什麼樣子?』姬烈突然想到。
「我在問你話呢,你為什麼嘆氣?」
姜離走到姬烈的身旁,皺著眉頭。或許是因為摘下了頭盔,現在的她,少了一分陽剛,卻多了一分柔美,而這分柔美,美得眩目,美得窒息。
姬烈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目光,挑頭向天上的大火鳥看去,嘴裡卻道:「失敗了就失敗了,天下事本來就沒有定數。你放心,我記得,債務期限是兩年。」
「誰說我失敗了?」
姜離的聲音挑高了一分,就像珠玉撞盤一樣,格外好聽。
「難道?」姬烈扭過頭來,目光逼人,臉上儘是希冀的表情。
「嗯。」
姜離點了下頭,翹挺的鼻子上凝著一顆細汗:「召胖子是胖,但是卻不傻,他想拖到正月十五,可是陳侯卻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在呂堅來見你之前,桑侯已經答應陳侯,一起出兵討伐召國。桑國雖然是個彈丸小國,舉國兵力不滿萬,然而,這卻是一個信號,相信那些還在猶豫的小諸侯們會很快的做出選擇。」
姬烈摸了摸鼻子,介面道:「所以,召侯為了拖到正月十五,就不得不向四面八方尋求援助,不過,他已經失去了先機,那些諸侯們也不是傻子,誰會願意去賭上一場負面頗大的戰爭?因此,迴風鎮的機會就來了。」
「你還不算太笨。」
姜離斜了他一眼,仰著下巴:「陳國與召國積怨已久,陳侯是鐵了心想要滅掉召胖子,以前是因為宋國的干涉而未能成行,而這次,如果沒有意外,召胖子那是在劫難逃。除非……」
「除非有人願意幫助他。」姬烈順溜的介面。
「誰會願意幫助他?你么?就迴風鎮這點力量,能幹什麼呢?就算你的位置極好,可以在陳侯的背後捅上一劍,那又如何?我知道,你想奪下景城,威懾蠍子關,截斷陳侯的糧道。但是只要陳侯聯合眾諸侯攻下了青風關,奪取了岩城,反手就可以把你這隻鑽進他肚子里的老鼠給擠死!你啊你,這是大爭之世,非存即亡!這是國與國之間的博弈,不是一場簡單的戰爭。你只知道你能做什麼,卻看不到別人的對應以及回擊。這樣下去,你怎麼還我的債?」
姜離的聲音越拔越高,仿若一竄竄珠玉噼里啪啦的擊在盤裡,她早就知道姬烈那點打算,迴風鎮恰好位於陳國與召國最東面的分界線,離陳國的景城也並不遙遠,只有兩百里路程,繞著杞山走,就可以避過蠍子關,景城雖然也有千餘守軍,但是因為蠍子關就在前面,而景城又是一座商隊來往密集的關城,所以,向來疏於防備,在出其不意,以及裡應外合之下,姬烈奪取景城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姬烈聽得冷冒直冒,不過,他是一個固執的人,輕易不會低頭認輸,此刻也不例外,就聽他冷然道:「我的力量雖然不足以言道,但是只要我搶在陳侯攻下青風關的前面,奪取了景城,並且死死的守住它。那麼,那些猶豫不決的諸侯們就會改變念頭,選擇支持召侯。陳侯三萬大軍懸於關外,看上去銳氣十足,然而,再銳氣的軍隊也難以維持半年以上的征戰。」
姜離怒道:「我若是陳侯,就會棄了青風關,回頭一擊,把你這隻老鼠先掐死,從而告知天下人,大爭之世的準則,那是強者恆強,弱者恆弱。」
姬烈道:「他不敢回頭,兩軍交陣,抵關相望,陳侯只要一回頭,軍心必失。呂沫久經沙場,能征擅戰,豈會看不到戰機?那時,他從青風關揮軍而下,在背後給上陳侯最為強力的一擊,戰爭也就結束了。」
一聽這話,姜離更怒,眼睛越眯越細:「你只知道呂沫是個能征擅戰的將軍,卻不知道呂胖子是什麼樣的人,我敢打賭,現在,他給呂沫下的死命令不是擊敗陳侯,而是自保,拖到正月十五!姬烈啊,從你的世界里跳出來看看吧,你不是縛在籠子里的猛虎,而是躲在洞裡面打著小算盤的老鼠!」
一語落地,滿場寂靜。
姬烈面沉如水,眼角的傷疤在輕輕的跳動,背心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浸濕了甲胄裡面的內襯,浸濕了背上每一根青筋。姜離就站在他的面前,長發的下擺在風裡搖晃,而他不知何時低下了頭。大火鳥從天上飛下來,飛到一半,看到倆人的勢頭不對,調頭又跑。
「唉。」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離輕輕一嘆,銳利的目光漸漸緩下來,因為姬烈低著頭,倆人的個頭恰好平齊,她看到了姬烈脖子上的汗水,眸光越來越溫柔,伸出手去,在姬烈的肩甲上拍了拍。
姬烈抬起頭來,看著她,沒有說話。
姜離微微一笑,努力的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很溫柔,像哄小孩子一樣:「你沒輸,也沒錯,只是這個天下太大,每時每刻都有不同的念頭在滋生,你要活下去,就不得不看得更遠。人心是黑暗的,但是你卻不能在黑暗裡去觀察它,你必須得站在你能看得見的地方。」
姬烈臉紅了,平生第一次因為羞愧而臉紅。
「說點開心的吧,呂堅已經答應了,只要你奪取了景城,以後景城的歸屬者就是你!而且,你若是再奪下別的城池,也是你的,盟約就放在你的案上。」姜離微笑著,眼角輕輕上挑,兩隻眼睛笑得像月牙兒一般。
姬烈扭過頭,避開她的目光:「你說得對,我只知道以戰爭去看待戰爭,卻不知道戰爭因人而異。如果易位而處,我也會和召侯一樣,選擇死守不出。景城……」
「我說得不對。」
姜離打斷了他的話,而且還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四隻手碰觸的那一瞬間,自稱是男人的女公子臉上唰地一紅。姬烈也是渾身一震,觸手是那麼的軟,還帶著一絲淺涼,像玉一般光滑。這時,他突然想起了衛大神醫,羞愧與內疚驀然襲來,他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想把手抽出來。誰知,姜離卻把他拽得更緊,清澈的眸子牢牢的鎖著他的影子,溫柔地道:「你要去景城。如你所說,你奪了景城之後,諸侯們會改變想法,支持召侯。」
「若是陳侯回戈一擊?」
「他不會,他和他的三萬大軍都會陷入泥潭裡,敵人會從他的側面發起進攻,源源不絕,召胖子就算真的是個貪生怕死的傻子,也會命令呂沫傾巢而出。那時,你要死守景城,切斷陳侯的糧道,讓他死在蠍子關外。如果有足夠的力量,你會趁著陳國內部空虛的機會,橫掃四方。最終,戰爭會在正月十五之前結束,最大的贏家不是召侯,也不是其他的諸侯,而是你,姬烈。」
姜離定定的看著姬烈,把自己的影子投入他的眼裡。
姬烈重重的喘著粗氣,掌心裡的手越來越軟,他卻越來越緊張,一句話脫口而出:「你為什麼要幫我?」
「傻子,因為我是你的債主呀。」
姜離白了他一眼,轉眼之間,卻看見了自己正死死的握著他的手,臉上更紅了,把姬烈的手一扔,仰起頭來,向天上的大火鳥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