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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被流放的萬乘之君

  黑洞洞的天空冰冷而無情,閃電在咆哮,狂雷在轟鳴。


  「舅公,你們真的要反我嗎?」


  輕飄飄的聲音從宮城的城牆上響起,公輸唬仰著頭竭力的向城牆上看去,但是卻只能看到一點白色的影子,那就是齊格,齊國五行屬金,尚白。


  「君上。」


  公輸唬看著城牆上那點白色的影子,眼裡酸澀無比,他正了正頭上的頭冠,又掃了掃袍擺,匍匐在車轅上,朝著齊格施君臣大禮,最後一次的君臣大禮。


  所有的老人也都拜倒在車轅上。


  「看來,你們是真的要反我。」


  齊格站在城牆上,狂烈的風扯著他的衣裳,就像一隻只手想把他扯進地獄深淵裡,他有些站不住腳了,不得不抓著城牆上的旗杆,頭頂上飄揚著踏海吞日獸,此刻,它的樣子無比猙獰。


  「君上,老臣該死啊。」


  「君上,亂國之人當死啊。」


  「君上啊,變法亂國啊。常此以往,齊國必亡啊。」


  一聲聲悲嚎響在城牆下,彷彿齊國真的已經亡了,他們都是亡國之臣一樣。


  齊格苦笑著。其實他早就知道公輸唬他們的預謀,可是他卻無法相信這一切,這些人都是齊國的股肱之臣啊,他們的眼睛都被烏雲遮閉了嗎?看不到齊國其實很衰弱,也看不到變法之後的強大齊國?不,他們看得到,只是為了那強大的齊國必須得進獻他們的利益,或是生命。


  齊格道:「舅公,你反我,是因為我殺了你的兩個兒子嗎?」


  「君上,臣是為了齊國。」


  公輸唬趴在車轅上顫抖。


  天色太暗了,齊格根本看不見自己的舅公,也看不見天空與即墨城,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處身於黑色的泥潭裡,正在一點點的往下陷,然而,他卻聽見了自己冷漠的聲音:「你們都想反我,我卻不會殺你們。因為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齊國的君侯,你們都是封臣。殺了你們,我就是暴君,齊國從來也沒有暴君。」


  「可是齊國有妖姬,血色妖姬,因為那女人,齊國險些滅亡。」


  公輸唬趴在車轅上大聲道,聲音很是急切:「君上,誅殺妖姬,誅殺佞臣,為時未晚啊!君上啊,睜開眼睛看看吧,如今的齊國正在流血,狂風與暴雷就響在頭頂,齊國不能覆沒在這場暴風雨之下啊!」


  「若是我不呢?」


  抓著旗杆的手指根根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不住的跳動,齊格咬著牙齒,冷笑:「在你們的眼裡,她是妖姬,變法之人是佞臣,大將軍身在齊國心在魯,他們都該殺。可是,我的舅公,你告訴我,為什麼妖姬和佞臣沒有反我,反而是你們這群忠貞之士在反我,在召集各部家臣。東西南北,共計八萬大軍。舅公,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會殺我嗎?」


  「君上,切莫被小人蒙蔽了眼睛啊。」


  眼淚從眼眶滾出來,一竄一竄的滴在車轅上,老公輸吼得嗓子都啞了,他真想衝到城牆上,揪住齊格的衣領,沖著他大吼,睜開你的眼睛,你還太年輕,你分不清忠佞!可是,倒底誰是忠臣,誰是奸佞?不剖開肚子,又有誰知道呢?


  然而,齊格卻回答了他:「對齊國有利之人,便是忠臣,對齊國無利之人,便是佞臣。我的老舅公啊,你才該睜開眼睛看清楚,你看,你們聚集了八萬大軍想要換掉我,我卻對此束手無策,你們逼到宮城前要我殺人,我也不得不聽你們的,要不然,齊國就會亡。哈哈,這樣的齊國,難道,就是你們想要的齊國嗎?哈哈哈……」


  齊格瘋狂的大笑起來,笑得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彷彿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就是他說的齊國。


  公輸唬趴在車轅上,越趴越低。所有的老臣都在那笑聲中抬不起來,或許,也不是因為那笑聲,而是暴雨已經來了。


  潑瓢大雨傾盆而下,瞬間便把公輸唬淋成了落湯雞,雨水擊打在頭冠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那頭冠越來越沉,系在脖子上的系領浸了水,像是堅硬的草繩一樣死死的勒著脖子,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臉上也布滿了雨水,順著臉頰一直流,鑽進脖子,把心冷秀,然後又墜在車轅上,一灘又一灘。拉車的馬在長嘶,拔著蹄子想跑,車夫拚命的拉扯著韁繩。老臣們在驚呼,但卻沒有人抬起頭來。


  閃電一道一道撕破了天空,像是憤怒的長劍來回的刮裂深沉的黑暗。對面的黑武士佇立在風雨之下,仿若一座座沒有生命的雕塑。白羽精銳凝固了,樂凝勒著馬原地打轉。是的,一切都掌握之中,他還是太年輕了。


  公輸唬抬起頭來,面朝著宮城的方向:「君上,今時今日的齊國正是由君上一手造成的,八萬大軍不日便會抵達即墨城。老臣沒走,老臣不怕死,就算君上殺了我,老臣還是要說,齊國不能再流血了,不能再變法了,再變,必然亡國。」說著,他跳下了車轅,沖向雨里,張開雙臂大叫:「齊國,並非君上一人之齊國!」


  「齊國,並非君侯一人之齊國?」


  城牆上的笑聲嘎然而止。


  「君上啊!!」


  老公輸老淚縱橫,胸口痛得無以復加,他後悔啊,後悔當初沒有阻止先君將齊格送去燕國,燕人統統都是二愣子,除了一身血氣別無所有,他們教會了齊格鐵與血的道理,卻沒教會他如何隱匿自己的光芒,他就像是一頭初生的踏海吞日獸,以為自己的力量足可翻江倒海,殊不知天下太大,人心太過複雜,豈是單純的力量便能輕易的掌控?


  「君上啊,你莫非還在想依靠那些只知道錢財與殺戮的雇傭軍?那些人不知道什麼是忠誠與榮耀,他們都是商人,可恥的商人,唯利是圖的商人啊!」老公輸聲嘶力竭的給齊格上著最後一課,他朝著黑漆漆的雨幕里大叫:「樂羋,你還在等什麼?」


  「君上,大兄。」


  無情的雨水沖唰著一切,從黑暗裡駛出了一輛馬車,齊國的大商人樂羋站在車轅上,先是朝著城牆上那晃來晃去的白色影子拜了一拜,然後又朝著騎在馬背上的大將軍揖了一揖。


  「大兄啊,雇傭軍願意為齊國而戰,卻不願意加入齊國,更不願意唯大將軍馬首是瞻。君上啊,雇傭軍依賴齊國而生存,但是卻非依賴於齊侯。雇傭軍,永遠只是雇傭軍。」


  「噗」的一聲輕響。


  騎在馬上的樂凝噴出了一口鮮血,墜落在馬下。


  「原來,原來如此。」


  齊格的身影在城牆上劇烈的晃動。老公輸大步朝城牆下走去,穿過危然不動的黑武士,穿過呆若木雞的白羽精銳,來到城牆下,極力的昂著脖子,直視著齊格:「君上,本就是如此啊。人心浩瀚,遠勝於星河。人心黑暗,遠勝於黑夜。變法,亂了人心啊。」


  「變法沒錯。」齊格的嘴唇在哆嗦,渾身濕透了。


  「變法是沒錯,我的兩個兒子也死不足惜,可是君上,這不是變法,這是在亂國。老臣懇請君上,禪位吧。」


  公輸唬沉沉的跪在了雨水裡。


  「禪讓給誰?小十三,他才八歲。」齊格怔怔的道,眼神煥散,渾身顫抖,在樂羋出現,而樂凝倒下之後,他全身上下的精氣神便被一支無形的手抽得乾乾淨淨,若是沒有那根旗杆支撐著他,他早就已經掉下去了,摔死在那冰冷的雨水裡。


  「只要人心還在,齊國便還在。」


  「是啊,人心,多麼可怕的人心。或許,我真的不適合做一位君侯。」


  「君上啊,老臣該死啊。」


  公輸唬趴在雨水裡,暴雨激打著地面,激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有些水花濺進了眼睛里,生冷的刺痛鑽心刻骨,他狠狠的向樂凝看去,心想,都是因為這隻白眼狼,君上才會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可以與老貴族和老士族相抗衡,但是,這是何其的可笑啊,那是整個齊國啊。白眼狼啊白眼狼,你會被千刀萬刮!


  幾名士兵正把樂凝扶上馬背,樂凝趴下的那一瞬間,面甲脫落了,眼皮動了一下,眼底閃過了一絲寒光。


  公輸唬沒有看見。


  齊格卻看見了,只是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去猜測那絲寒光的意味,他抓著旗杆慢慢的滑到地上,一屁股坐下來。


  「舅公,你們會殺我嗎?」


  「不會。」


  「那麼,等待我的會是什麼?」


  「流放,此生此世,再也不能回到齊國,也不是再是齊人。」


  「不再是齊人?」


  齊格裂著嘴笑了笑,無邊的雨水鑽進嘴巴里,鹹鹹的,冷冷的。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掙扎著站起來,看著匍匐在牆下的老公輸,慘然道:「那樣與死何異?」


  公輸唬道:「君上,死了就是死了,活著就是活著。」


  「是啊,至少我還活著,而這樣也能讓你們不至於背上弒君之名,看來,這的確是一個兩全齊美的法子。想得可真是周到,看啊,這就是我的封臣。」


  「君上,老臣已經儘力了。只要還活著,便有將來。」


  「將來是什麼時候?」


  「君上明白什麼是齊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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