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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殺人立威

  太陽落在鼎上。


  這是一口很大的鼎,它有三隻腳,兩個耳朵,高有丈許,方周五尺,渾身以銅金鑄就,表面刻著踏海吞日獸,內部密密麻麻的篆刻著無數細長的文字。


  齊國的文字。


  如今,這隻齊鼎屹立在即墨城中央廣場的高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燦爛的光芒,兩個頭戴三寸板冠,身披華麗錦袍的士子正站它的旁邊,大聲的向台下的人們宣布著諸般條律。


  「昊天在上,伏惟告之,齊國變法,自今而始。法乃乾坤之崗,法乃日月之常,夫,國之強衰,在之於法。法治天下而安,法令天下而強。齊國變法,訴之有七,其一,懲治貪史,清肅寰宇,其二,整頓三軍,強之臂膀,其三,辟荒於野,滋勵農桑,其四……」


  洋洋洒洒數千言,兩位士子念得滿頭大汗,神情卻極是興奮。然而,台下的人卻在竊竊私語,有的在議論這鼎的大小,有的在質疑變法的條律,有的則在感嘆。


  肩上扛著鋤頭的老人嘆道:「唉,變法,變法,變來變去還是一法。咱們就算開了荒地,辛辛苦苦的種上兩年,剛剛把土地養肥就會讓貴族大們給佔了去。」


  老人的兒子介面道:「是啊,是啊,要我說啊,變什麼法?反正日子就是那麼過,該上陣的上陣,該種地的種地,齊國自然強大。我想去白羽精銳,可惜我不是貴族。」


  「嘿,瞧這鼎大的,怕是比朝歌城裡的九鼎還要大吧?這要是用來鑄錢,得鑄多少呀!」一個瘦得像竹桿的人指著高台上的大鼎驚嘆。


  一個士子不屑的看了瘦子一眼,冷聲道:「真是不知者無謂,你可知,那朝歌城裡的九鼎個個都有小山大小,它要是倒下來啊……」想了一想,皺著眉頭,加重語氣:「足足可以把你全家老小通通輾成肉泥!」


  「嘩,那可真大呀!」


  瘦子渾身一抖,縮了縮脖子。


  周圍的人鬨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大笑聲遠遠的傳了出去,高台上的兩位士子臉色漲得又青又紫。而在那遠遠的地方,停著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馬車。


  齊格坐在馬車裡,看著那一幕搖了搖頭。


  「君上,萬事開頭難,陳規陋習之所以被稱為陳規陋習,是因為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積累下來,已經深深的烙進了世人的心裡,想要改變它,需得大決心,大毅力,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一個輕柔而清冷的聲音說道。


  「與其說是陳規陋習,不如說是古老的傳統。」齊格回過頭來,眼神很冷。


  「是,君上。」


  跪坐在斜對面的女子欠了欠身,她的穿著很是撲素,一襲青色的深裙,頭上沒有任何髮飾,滿頭秀髮被一條青色的絲帶鬆鬆的系著,像波浪一般滾在身後。一隻蝴蝶停在她的肩頭,陽光泄進來,照著那蝴蝶微微撲動的翅膀,泛著令人眩惑的光。


  異香無處不在。


  「嗵嗵嗵……」


  這時,廣場上傳來一陣鼓聲。


  齊格回頭望去,女子低聲道:「雷庭雨露均是天恩,世人終是螻蟻,往往分不清何為雷庭,何為雨露。唯有涉及生死的事情,會讓他們記住。」


  齊格默默的點了點頭。


  廣場上起了騷亂,三十二名甲士押著八個人往高台走去,穿過人群時,人們看清了那八個人的樣子,統統抽起了『嘶嘶嘶』的冷氣。


  這八個人身上穿著華麗的錦袍,頭上戴著三寸板冠,上面綉著繁複的花紋,那是身份與地位的像征,他們大部份是齊國的貴族,身具爵位,最次也是士族子弟,都是鼎食肉烹的人物。可是如今,他們卻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推倒在石頭上,那些石頭長有兩尺,寬僅半尺,中間有個凹洞,剛好可以放下一顆腦袋。


  八名刑人走上前,站在那些人的身後,刑人光著臂膀,手上提著巨大的斧頭,斧刃泛著寒光,他們眯著打量那些人的脖子,甚至有個刑人還伸出了兩根指,虛虛的比了一比,顯然是在尋找砍頭的最佳位置。


  這是要殺人嗎?


  圍觀的人群驚呆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把眼睛瞪得老大。


  兩名士子很是滿意眼前的局面,其中一人走到高台的邊緣,振著手臂朗聲道:「法,不懲不足以為戒!法,不威不足以警世!法,不公不足以恆久!今日,鄭人革與諸位在此立約,彰之於天下,告之於上蒼,齊國之變法,由此八人而始。此八人,居高位而不知法,貪法而枉法,當梟其首。」


  「真的要殺啊?這可都是貴族啊。」


  「殺啊,殺啊。」


  台下哄然,人聲鼎沸。


  那名叫鄭革的士子把手背到背後,神情肅穆。八名刑人齊齊揚起巨斧,做劈砍狀。所有人都盯著那斧頭,胸膛不住的起伏,呼吸也急促起來。


  突然,一個身強體壯的犯人掙脫了甲士的手,猛地崩起身來,指著那個士子,大聲叫道:「鄭革,你一個鄭國的士子憑什麼殺我?我要見君上,我是齊國的世襲貴族,世世代代都在為齊國流血!君上若要殺我,我伏首受之,但是要是死在你的刀下,我不服!!」


  「不服?」


  鄭革冷冷一笑,大聲道:「殺的就是你,你身為三等男爵,享國之奉粟,卻不知感念國恩,肆意欺壓良善,強佔民田三十頃,可有此事?」


  「那本來……」


  那犯人正準備說『那本來就是老子的田』,誰知,背後的甲士猛地一腳踹在他的膝蓋內彎上,頓時將他踹得跪在地上,下巴磕上了擱腦袋的石頭,「撲」的一聲,牙齒磕掉了幾顆,滿嘴都是血,想說也說不出來了。而此時,鄭革大聲道:「法令當嚴,違法者,嚴懲不貸,此八人,國之蛀蟲,斬!」


  「咔嚓!」滿嘴是血的人頭落地。


  「咔嚓,咔嚓!」


  接二連三的斧頭砍下,一顆又一顆的腦袋滾在地上。


  「變法,變法!」


  「齊國需要變法,齊國需要更強大!!」


  人群沸騰了,他們揮著鋤頭,揚著雙手,朝著那一灘一灘的血,以及血水裡滾著的人頭,聲嘶力竭的叫著。儘管他們不知道變的是倒底什麼法,不過,貴族都掉腦袋了,還一下砍了八個,這可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情啊,值得人為而興奮。


  歡呼聲像海浪一樣散向四面八方,兩名變法的士子就處於那海浪的中央,他們直挺挺的立著,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齊格收回目光,把車窗關上。他的神情很是平靜,眼神卻極是深邃,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斜對面的女子輕聲道:「法家術派,以人心而治天下。法家勢派,以擅勢而應天下。鄭革與余鳧,一人師承術派,一人師承勢派,看上去水火不容,然而只要操持得當,便可水火相濟。君上,英明。」


  女子緩緩的伸出手,肩頭上的蝴蝶飛到她的指尖上,輕輕的撲動翅膀,異香襲來,她的聲音像是帶著一種魔性,讓人情不自禁的陷入她所說的話里。


  「變法,總是會死人的。」


  女子挑了挑指尖,那蝴蝶又飛回肩頭,在挑指的那一瞬間,衣衫滑下來,露出了一截欺霜賽雪的手腕,腕上系著一枚小鈴鐺,『叮』的一聲響。


  「走吧。」


  齊格微微皺著的眉頭放開。


  馬車向宮城駛去。


  宮城正陽門外聚著一大群人,他們都在等待進宮面見齊格,放眼看去,高矮胖瘦不一,都是齊國的大人物,其中還有幾個身上披著鐵甲,腰上懸著重劍,是軍中重臣。


  馬車繞過了正陽門,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子,從後門進了宮城。


  「君上。」


  齊格剛剛從馬車上走下來,等待已久的老公輸便柱著一根拐杖從樹下鑽出來。


  「舅公怎地來了?」


  齊格不得迎上去,扶住老公輸,心裡卻想,該日,得尋個機會把我賜給他的那面通行令索回來。要不然,他每日都會在這裡堵我,著實讓人避無可避。


  老公輸睜著一對渾濁的眼睛,緊緊的拽著齊格的手:「君上啊,貴族與士族乃是國之根本,怎麼可以不經由宗稷府便當眾處決?這不是變法,是在亂國啊,君上。」


  齊格耐著性子道:「舅公多慮了,宋國因變法而強,大雍因變法而雄,我齊國欲霸天下,豈可滯於人后?亂象只是暫時的,只要法令一通,國泰民安,齊國便會真正的走上強大之路。」


  這時,車內的女子走了下來,朝著老公輸欠了欠身,默默的站在了樹下面,低著頭凝視著樹下的影子。


  就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啊,禍國殃民的妖姬啊!就是她挑唆君上變法,變什麼法?齊國好端端的幹嘛要變法?分明便是某些人包藏禍心啊,很有可能就是那個白眼狼樂凝!不行,齊國不能亂,我不能讓她得逞,我得勸誡君上,逐她出宮或是殺之以絕後患。


  老公輸惡狠狠的盯著那女子,恨不得撕下她那張美麗而又醜陋的嘴臉,可是他卻老了,走兩步都會氣喘,根本沒有力氣去撕別人的臉,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嚎。


  「君上啊,齊國已經夠強了,與其變法以亂人心,不如尊古循禮,靜待二十年,自可雄視九州。萬事,急不得啊。而這女人,臣請君上逐她出宮吧,不然,又是一個妖姬啊!!」


  「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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