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紫色的精靈
牢房裡沒有燈光,清冷的月光從窗戶處翻進來,那窗戶很小,比一頂頭盔大不了多少,若不是那頂頭盔,姬烈就已經死了。
年輕的客商背抵著冰冷的牆,望著窗外的月光,牢房裡很潮濕,兩隻老鼠正在散發著腐臭的雜草上竄來竄去,它們在爭搶草尖上的血液,吱吱吱的聲音傳入耳朵里,很是滲人。可是客商卻沒有力氣去揮趕它們,他就像灘爛肉一樣委頓在牆根處,若不是有那堵牆的支撐,他早就倒在地上了,或許,這兩隻老鼠便會認為他已經死了,爬上他的臉,咬他的鼻子。
他是白城裡的精英弟子,就算是死,也應該死得體體面面,而不是被老鼠啃爛了臉,因此,他拚命的喘著粗氣,想以此告訴那兩隻囂張的老鼠,我還活著,別打我的主意。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一隻老鼠還是順著他的腿爬上了他的臉,它一會竄到他的頭上,刨他那亂糟糟的頭髮,一會又從額頭上爬下來,用爪子勾著他的鼻孔。這噁心的畜牲無比狡猾,它是在試探,等它確定他沒有危脅時,就會咬上他的鼻子,狠狠的。
他想抬起手把老鼠拍下去,卻動彈不得,手腕上還傳來鑽心的痛楚,已經沒有汗水可以滲出來了,痛苦幾近麻木,他只能微微的張著那張乾裂的嘴唇,發出無聲的嘶吼。
死亡,原來如此可怕。
師姐,你會來救我嗎?你又為什麼要救我?若不是你扔出來的頭盔,姬烈已經死了,而我也已死了,痛痛快快的死去。
有時候,痛快的死去也是一種奢侈。
月亮在天上冷冷的注視著,它高高在上,所有一切生命的消散都被它看在眼裡,它就是塊冷酷的石頭。
一縷紫色的影子飄在月光下,時而在東,時而在西,對這裡的環境很熟悉,哪裡會有士兵巡羅,哪裡可以隱匿身形,通通了如指掌,好像是在自家後院一樣。沒錯,她的確是走在自家後院,因為小惡人把她的師弟關在了這裡。而此,是一個很明顯的陷井,她卻不得不來。
兩個士兵舉著火把,在前面晃來晃去。
「嗖。」
桐華的腳尖輕輕一墊,竄上了廊上的橫樑,士兵舉著火把從身下走過,沒有發現她。而她趴在橫樑上,像極了一隻紫色的蝙蝠。等那兩個士兵走遠了,她的腳尖又在橫樑上一蹬,纖細的身子繞著廊柱轉過廊角,地上投著一縷淡淡的影子。
牢房的四周把守著八名士兵,他們警惕著四下里的一舉一動,桐華貓在院外的一塊石頭後面,借著草叢的遮掩,打量著院內的那些士兵,桐華心想,這下避不過去了,看來得強攻,我必須得儘快救出師弟,不然就走不了啦,小惡人已經懷疑我了。
「師姐,師姐。」
就在這時,身後院牆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著又是壓得極低極低的呼喚聲,桐華扭頭一看,院牆上閃著幾雙眼睛,在月光的掩映下,非常奪目。
「你們怎麼來了?」
幾個師弟師妹從牆上無聲無息的滑下來,通通躲在草叢裡。桐華心想,幸好,這後院平時沒人住,雜草長得很高,就算藏上七八個人也不容易被人看出來。
一名師弟道:「師姐沒有按時與我們匯合,我們很是擔心,便喬裝成商販來到迴風鎮,原本只是想探知師姐的境況,並沒有想過要當街誅殺那惡人,可是陸嬰師弟卻說,卻說……」
「卻說什麼?」桐華見那師弟一臉的猶豫,當即問道。
那人低著頭不說,另一位圓臉師妹道:「陸嬰師弟說師姐定是被那惡人迷惑了,想要給那惡人做,做真正的侍姬,捨不得,捨不得下手。」說完,師妹也低下了頭。
桐華怔了,不知何故,她竟然在此時想起了姬烈的那張臉,不由得心想,其實說起來,那小惡人是很好看的,眉如劍掃,目似朗星,就連眼角與臉頰上的傷痕也頗是,頗是好看,方才他逼近我,身上也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像是剛剛被太陽曬過的衣裳一樣。
呸,我在想什麼?
桐華的臉紅了,卻擰起了柳葉眉,淡淡的掃了一干師弟師妹一眼,冷聲道:「都瞎說什麼呢?那小惡人若是好殺,我早就取了他的性命,而你們不遵號令,妄自逞能,三師弟已經死了,陸嬰師弟明日就要被砍頭,你們,你們……」說著說著,眼眶紅了。
「師姐。」
眾師弟師妹紛紛低下了頭。
桐華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強行壓住委屈與羞澀,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說道:「這是一個陷井,你們快走,那小惡人無比狡猾,正等著你們往裡鑽呢。我救了小師弟便與你們匯合。」
誰知,眾師弟師妹卻不走,那個圓臉師妹搖頭道:「師姐,我們不走。只有師姐一個人是救不出陸嬰師弟的,我們來引開把守牢房的士兵,師姐去救人!」
說完,嗖的一下竄出草叢,朝著那兩個舉著火把巡羅的士兵撲去。其餘的幾人也都拔出劍,撲了上去,他們圍著那兩個士兵,卻不下死手。
「有刺客,有刺客!」
兩名巡羅的士兵大聲叫了起來,把守牢房的八名士兵舉著火把與鐵劍,通通奔出了後院,前去支援在前院巡羅的士兵。
「咦,居然,居然如此容易?」
桐華吃了一驚,不過,她也來不及仔細的琢磨,死活是個陷井,那麼不論刀山火海唯有硬著頭皮往裡闖了。
桐華來到牢房邊牆,往上一縱,單手抓住窗戶,朝里一瞅,只見一隻老鼠正爬在師弟的臉上啃鼻子,而師弟則在無聲的慘叫,那樣子極其猙獰。桐華拔下頭上的發簪,信手一扔,將那老鼠釘死在角落裡。
「師,師姐……」師弟的聲音極為沙啞,若不是桐華聽力極佳,根本聽不出來他在呼喚什麼。
「哼!」
桐華冷哼一聲,也不與他說話,翻到牢房門口,只見牢門上栓著粗大的鐵鏈,琴中劍接連斬了好幾下都沒有斬開。而前院的廝殺聲越來越烈,院外又隱隱的響起了馬蹄聲,她心急如焚,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一低頭,卻發現門口有一把斧頭。
「斧頭,牢房門口怎麼會斧頭?」
桐華又怔了一下,提著那斧頭掂了掂,斧頭挺沉,刃口在月光下泛著寒光。擰起斧頭照著那鐵鏈一劈,鏈條應聲而裂,抬腳踹開牢門,陸嬰張著嘴巴想說話,桐華冷冷的橫了他一眼,提著他的腰帶飛快的竄出牢房,臨走之時,想了一想,把那斧頭又放在了原位。
前院的廝殺聲越來越遠,想來師弟師妹們正往院外沖。
桐華站在院牆下,深吸了一口氣,提著陸嬰往牆上縱去,因為帶著一個人,險些摔下來,不想,剛剛翻上院牆,迎面便飛來一排箭矢,桐華並不驚慌,提著陸嬰在院牆上飛竄,竟然將射來的箭矢盡數避過。然而,她是避過去了,陸嬰卻沒有避過,屁股上又中了一箭,低叫了一聲,暈了過去。
月光撲灑如水,院外是密密麻麻的士兵,他們騎在馬背上沿著院牆飛奔,一邊奔,一邊射箭。其中有一人站在賓士的馬背上,拉開了與人等高的長弓。
「簌!」
利箭撕裂了夜空,帶著尖利的嘯聲扎向院牆上的桐華,避無可避,可是桐華背後卻像長了眼睛一樣,就見她的腳尖在院牆上猛地一掂,紫色的身影驟然拔高,利箭擦著腳底飛向遠方。
桐華回過頭來,看了那人一眼,她識得這人,這人是小惡人的家臣,絡鷹。果然是個陷井,小惡人想我死呢!
桐華心裡有些難過,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但是她的身形卻絲毫不慢,踩著院牆飛縱,竟然快過了奔馬,等她轉過這道狹窄的巷道,有一匹馬等在那裡。
把昏死過去的陸嬰往馬背上一扔,她飛身上馬,朝著鎮外奔去。鎮子里的人早就被驚醒了,小黑鳥推開窗戶,一眼便看見飛馳在街道中的紫影,她叫道:「桐華姐姐,你要去哪裡?」
「小黑鳥,我走啦。」
桐華心裡更痛,她不敢回頭,深怕一回頭眼淚便會掉下來。這時,打斜奔來幾匹馬,與桐華一起向鎮外衝去,正是她的幾位師弟師妹,不過卻少了兩人。
「四師弟、五師弟呢?」桐華大聲問道。
那名圓臉師妹泣道:「四師哥與五師哥為了堵住追兵,陷在裡面了。」
「走!」
桐華心中一狠,策馬飛奔,她並沒有去城牆口,小惡人肯定在那裡伏下了重兵,他想死我呢,我偏偏就不讓他如意,哼!
桐華緊緊的咬著牙齒,領著師弟師妹,像風一般卷到城南,在那裡有一道缺口,小惡人準備在那裡修建箭塔,她很容易的便穿過了那道缺口,向茫茫的月色奔去。
「唳!」
就在此時,大火鳥穿破了皎潔的月亮,像死神一般從天上紮下來,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桐華。
『惡人啊,你真的想我死嗎?』桐華眼睛一紅,勒住了奔馬,把陸嬰扔給那位圓臉師妹,叫道:「你們快走!」
「師姐你呢?」
「不要管我!!」
桐華在馬背上猛地一踩,整個人騰身而起,琴中劍在月光下綻出一道燦爛的毫光。咸濕的海風吹散了她的頭髮,像瀑布一般噴洒,而她就像紫色的精靈,絕然的對上了死亡。不知何時,她的臉頰上滾著一行熱淚,被風一吹,又冷透到心裡。
「誅邪,回來!」
冷冷的聲音從城牆上響起。
姬烈站在箭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