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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與子的宿命

  英雄成長的墊腳石,大多都是痛苦與折磨。——摘自《中州列國志-楚王傳》


  不知何時,燈光已經滅了,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女人的眼睛仍然亮著,一閃一閃,明亮如星。


  「你的臉?」


  楚舞不敢與她對視,他蹲在地上,抱著肩膀,只穿著單薄的中衣,寒冷便在這個時候襲來,讓他瑟瑟發抖。


  「沒嚇著你吧?」


  女人的聲音很柔弱,她撫著自己的臉,在那一層薄薄的黑布下面有一道駭目驚心的凸痕,因為黑布的遮掩,看不清楚它的真實模樣,但是那猙獰而噁心的尾部卻爬在眼角,刺得楚舞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為什麼要傷害你?」


  「他是魔鬼,魔鬼不都是這樣么,沒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喜怒,自然也就沒人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小舞,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他在羞辱你,激怒你,等你自投羅網。」


  楚舞沉默,拳頭抵在泥土裡,越陷越深。


  女人把臉上的黑布往上扯了扯,又把頭髮捋下來,把那可怖的傷痕徹底遮住,然後戴上破損的斗笠,把燈籠點亮,提著它緩緩起身,像幽靈一樣飄走。


  「小舞,好好保重,哪怕他是無惡不作的魔鬼,可是這個世上仍然有他畏懼的東西,那便是時間。」


  女人走了。


  院子里又回歸了冷寂,死一般的冷寂。


  楚舞站起身來,看著漆黑的天空,自嘲的笑了笑,他相信這個女人,當他看著她的眼睛的時候,它一如既往的清澈,倒映著他的樣子,使他清醒,讓他震驚,也是因此,他沒有變成魔鬼佔有她。但是,他的選擇不是她能左右的。


  這是一場遊戲,魔鬼的遊戲,既然是魔鬼的遊戲,那就用不著去猜測魔鬼的想法,只需要按照魔鬼的規則去做出選擇。


  「我是楚舞,每個人活著都有目的,我不知道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而現在,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他死在床上,他必須得死在我的劍下,在我的劍下哀嚎。」


  楚舞換了一身衣裳,再次坐在了廊上。


  靜靜的等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武士長從前院走來,獨自一人。


  「人呢,為什麼沒來?」楚舞問道。


  武士長恭敬的把那把小劍放在楚舞的面前,沒有說話。楚舞把劍拽進手裡,狠戾從眼裡一閃而過。


  「他不用來,因為我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聽見這個聲音,楚舞眼睛霍地一亮,猛然起身,舉目向院外看去,漆黑的世界里,年老的守陵人一手提著氣死風燈,一手柱著根樹枝向他走來。


  「三叔!」楚舞從廊上奔下來,朝著守陵人深深一揖。


  「小舞,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他?」


  守陵人直直的看著楚舞,那目光像釘子一樣,直往人心裡鑽。


  楚舞愣了一愣。


  老人輕蔑的笑了一笑:「為了大楚的天下?還是為了一個女人?嗯,或者說,為了三個女人?」


  楚舞看著這個行將就木的守陵人,老人的臉上布滿了皺紋,就像是沆窪不平的老樹一樣,若不是那雙時而閃爍著銳利的眼睛,他與一個普通的老人別無二致,可是楚舞卻不敢看輕他,也不敢輕易的回答他的話,因為只有楚舞知道,這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老人的力量是多麼的強大,他像是一隻守著屍體的禿鷲,等待了數十年,積壓了數十年,就為了決死一撲。


  老人提著燈籠,等待著。


  過了很久,楚舞實在想不出如何去答覆他,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我要他痛苦的死去,如此而已。」


  說完這句話,四下里的空氣為之一緊,再也沒有半點聲音,就連風聲都靜止了,守陵人手裡的燈籠有氣無力的閃了兩下,突然就滅了。


  整個院子里漆黑如死。


  楚舞與守陵人對視,倆人的目光像是鋒利無比的劍,正在激烈的對撞。過了一會,守陵人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聲是那麼的瘋狂,卻又痛快無比,每一個聽見它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感到熱血沸騰,楚舞也不例外,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倒底是答對了還是答錯了。


  「啪!」


  粗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楚舞的肩上,那力量非常巨大,使得楚舞忍不住的顫了顫,而此時,守陵人的眼睛像是太陽一般,散發著熾烈的光和熱,就聽他道:「果然是火鳳的後裔,哪有什麼天下,哪有什麼仇怨,只有卑微的螻蟻才會為自己的所為尋找借口,從而又死在那借口裡。」


  守陵人拉著楚舞的手,向廊上走去,倆人對坐在案前。武士長想要點燈,守陵人揮手制住了,就在那黑暗裡,守陵人直視著楚舞的眼睛,冷冷的說著。


  「三十年前,我之所以會輸給他,那是因為我還是個人,是人便會有弱點,會忌憚,會顧前思后,最終,就會失去一切。小舞,我已經六十七歲了,活夠了,也看透了許多事情,他激怒你,羞辱你,說明他正在害怕,在恐懼。我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會怎麼走,會不會直接殺了你,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他死。三天後,他會去西山圍獵,之後便是稱王。不過,他沒有稱王的機會了,西山就是他墳墓,他將再也睜不開那雙眼睛!而你,就是大楚之君!」


  說完,守陵人朝著楚舞沉沉一拜,然後撿起那截樹枝,提著那熄滅的燈籠,顫顫危危的向院外走去。


  「三叔,你為什麼要幫我?」就在這時,楚舞突然問道。


  守陵人肩頭顫了一下,然後佝僂著背,拄著樹枝往前走,邊走邊道:「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他殺了我的父親,我想他死,如此而已。」


  老人去了,楚舞孤零零的坐在廊上,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寒冷。他在那無邊無際的寒冷中站起身來,扭著頭向宮城的方向看去,可是這個角度是根本看不到宮城的,然而,他卻看得那麼專註。


  「把她帶來。」


  「諾。」


  武士長把那名侍姬帶到了楚舞的面前,侍姬很美,儘管她嚇得直哆嗦,卻仍然掩不住那風情萬種的美麗。


  楚舞抬著她的下巴,看著她像小鹿一般驚慌的眼睛,輕輕的吻了她一口。


  「你叫什麼名字?」


  「錦,錦……」


  或許是因為楚舞的嘴唇太過冰冷,美麗的侍姬不住的顫抖。


  「好吧,我就叫你錦兒。你還記得怎麼回去嗎?」楚舞溫柔的問。


  侍女慢慢的鎮定下來,她其實很聰明,眼睛閃了一下,答道:「記得。」


  「很好,明天我會去幽山,院子里的人都會跟我去,但是你不用,你需要回家,一定要記得回家的路哦。」


  「嗯。」


  「真是個聰明的女人啊,你冷嗎?」


  「冷。」


  楚舞打橫把她抱起來,朝床上走去,邊走邊道:「把你所見的一切都告訴他,包括即將在這張床上發生的事情。」


  「嗯。」


  「現在還冷嗎?」


  「不冷了。」


  ……


  「你叫什麼名字?」


  「闕兒。」


  熏香在案上彎來繞去,彷彿婀娜多姿的少女的身體一樣,楚連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和胸膛上滾著汗水,潮紅還沒有褪去,闕兒蜷縮在床角里,烏黑的長發撒在綉著雷雲血鳳的被子上,她就像只小貓,光滑如玉的後背顯露在被子外面,脖子側面有一顆痔。


  楚連很是喜歡這顆痔,當她動情的時候,這顆黑痔會變成粉嫩色,他摸著那顆痔,一遍又一遍,闕兒就在那指頭下輕輕的顫抖。


  少女的身體很嬌嫩,也還算新鮮,楚連忍不住俯下身來,咬了咬那顆痔,闕兒低吟了一聲,劇烈的顫抖。


  「哈哈哈。」


  楚連大笑起來,拍了一下闕兒的屁股,大步向外面走去。


  金壁輝煌的宮殿里沒有半點聲音,只有他的笑聲與腳步聲。所有的宮人都低著頭,不敢看他,包括那跪在地上的女人。


  他敞著胸膛坐在御床上,凝視著她。


  「抬起頭來。」


  女人把頭抬起來。


  「摘下面紗。」


  女人把面紗摘下。那是一道令人戰慄的傷口,它爬滿了她的半張臉,誰也不知道它是怎麼造就的,既像是烈火燙出來的,又像是用鐵鋸鋸出來的一樣,它噁心的讓人反胃。


  「他對你起了疑心嗎?」


  楚連從御床上站起來,走向她,蹲在她的面前,欣賞著那一道傷痕。


  「沒有。」女人低著頭。


  「告訴我,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很痛苦,很無助,他想殺了你,為了他的母親,為了你床上的那個女人,可是他卻沒有足夠的力量與勇氣。」


  「力量?勇氣?」


  楚連站起身來,他很高大,青銅玉樹燈搖著他的影子,把地上的女人籠在其中。女人低下了頭,匍匐在那影子里。影子開始晃動,繞著她打轉,令人窒息的心跳聲,怦怦怦的響著。


  「你很害怕?」


  「嗯。」女人把頭埋得更低,脖子側面也有一顆黑痔。


  「力量他有,他比我年輕,勇氣?勇氣是個什麼東西?是貪婪還是慾望?他十二歲的時候就想我死,那時是因為他沒有足夠勇氣,而現在,還是沒有勇氣,那他什麼時候才會有勇氣?」


  影子離開了女人,慢慢的縮回御床上:「你是不是想問,我既然立他為世子,為什麼又要如此待他?」


  女人不說話,在地上顫抖。


  「你不必知道,因為,這個世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聲音漸漸的弱下去,好似帶著一絲疲憊。


  影子縮進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八十年前,我的祖父殺了我的曾祖父,七十年前,我的祖父被他的胞弟殺了,六十二年前,我祖父的胞弟又被他的兒子殺了,緊接著,又是一場弟弒兄,然後,三十年前,我殺了我的父親。很混亂,是不是?然而,這,就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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