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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階下囚

  命運無常。


  蓬頭垢面的老公輸騎著一匹癩子馬,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在雪地里,樣子很狼狽,頭上的板冠掉了,腰上的玉帶和那柄鑲嵌著翡翠與寶石的細劍也被收走了,想來,它們都讓那個貪婪的奴隸販子給賣了。四名士兵圍著他,其中一人在他的背後挺著長戟,只要往前輕輕一送,便可輕易的將戟插進那佝僂的背心裡。


  癩子馬脾氣不好,不僅走路撩蹄子還喜歡咬人,這畜牲難道沒長眼睛么,明明是坦途它不走,偏偏要往雪坑裡跳,顛得老公輸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而它還不時的回頭朝他露著參差不齊的牙齒,彷彿想要咬他一口。老公輸被它咬過,上馬的時候他被這畜牲一口咬中手腕,如今那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昊天大神哪,我這都是造了什麼孽啊,你要如此懲罰我?老公輸悔得腸子都青了,後悔當初不應該聽人挑唆去替人攻城,悔不該離開溫暖如春的齊國都城即墨,若是在即墨城,此刻他一定正躺在某個嬌柔的侍姬懷裡,一邊飲著溫醇的玉釀春,一邊聽著叮叮咚咚的編鐘聲。


  公輸氏的人從來不用周遊列國,他們不像那些儒家、法家子弟以天下安泰為已任,那些人為了施展自己的抱負,就像乞丐一樣在諸侯之林里徘徊來去。公輸氏的本事很單一,那便是研究各式各樣的攻城器械,以及作戰用的武器等等,他們只為強者效力,而齊國無凝是諸侯之林里的強者,至於那個奴隸販子,老公輸打心眼裡瞧不起他。不過,事到如今他卻不得不正視一件事情,那就是明天的太陽還能升起來嗎?


  老公輸抬頭向天上望去,天上白蒙蒙的一片,太陽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寒風簌簌的貫來,凍得他渾身上下都在顫抖,越冷他越是想念即墨。


  「快走。」


  身後那名士兵挺了挺手中的長戟,冰冷的戟尖戳著老公輸的背脊,針刺一般的疼,老公輸死死的咬著牙齒,不讓自己發出慘叫聲,座下的那匹癩子馬又往一個雪坑裡跳去,劇烈的顛簸使得背脊上的傷口裂開了,鮮血染紅了單薄的衣衫。


  癩子馬陷進了雪坑,拔不出腿來,而且越陷越深,老公輸也在那雪窩子里掙扎,四名士兵跳下馬來,把癩子馬連拖帶拽的扯出了雪坑,而那畜牲剛剛爬上雪坑便猛地一顛屁股,頓時又將老公輸顛回了雪窩子。


  本就鬆軟的雪窩子被那癩子馬一陣折騰愈發鬆軟了,就像爛泥潭一樣。老公輸在裡面掙扎著,越掙扎越往下陷,漸漸的,只餘一個腦袋露在外面,他竭力的仰著脖子,一張臉漲得通紅。


  「救我,救我。」


  「哈哈哈。」


  拿著戟的那名士兵大笑著,其餘三人也都柱著劍站在雪坑邊,看著老公輸絕望的掙扎。


  他們想要活埋我!是奉了那個奴隸販子的命令嗎?那個蠢貨,難道不知道對於他來說,我還是有價值的么?

  胸口堵得發慌,呼吸越來越困難,逐漸的,什麼也看不見了,死亡在一步步靠近,老公輸萬念俱灰。


  就在這時,一隻粗壯有力的手臂伸進了雪窩子,胡亂一陣抓,扯住了老公輸的頭髮,然後那手臂猛地一用力,將老公輸提了起來,像扔條死狗一樣扔在地上。


  雪地里滲著幾灘血,以及一把亂糟糟的頭髮。老公輸蜷縮著身子,臉色像豬肝一般發紫,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里塞滿了雪,喘不過氣來。那人蹲在雪地上,皺著眉頭凝視老公輸,見他快要斷氣了,捏起了拳頭,重重一拳錘在老公輸的胸口。


  「噗。」一聲悶響。


  老公輸噴出了一口雪水,那些雪水裡面還混雜著濃稠的血液,天與地卻回到了眼前,他像只蝦米一樣顫抖著,痙攣著,眼淚鼻涕一起流。


  過了一陣,他順過了氣,反手一把摸向後背,看著血淋淋的手掌,覺得天地都在旋轉,而刺痛也愈來愈強烈,他終於忍不住了,喘著粗氣叫道:「我,我是公輸唬,是齊國的右大夫,是尊貴的貴族,不是你們的奴隸,你們豈能如此待我?」


  「你就是奴隸,至少目前是。」


  刑洛蹲在地上冷冷地說道,在他的身旁站著媯離,年輕的墨家子弟一臉同情的看著老公輸。


  老公輸從雪地上艱難的爬起來,挺直了腰,大聲道:「我要見你們的將軍,燕京之虎。」


  「不過是個老奴隸,將軍豈是你說能見便能見?」


  刑洛不屑地道,揮手命士兵將公輸唬架到馬背上,吩咐道:「把他看好了,別讓他死了,將軍說他還有點用處。」


  可憐的老公輸又一次爬上了那匹癩子馬,在天黑之前,那畜牲成功的使他痛不欲生,他在心裡暗暗發誓,終有一日,一定要將這畜牲給宰了,然後把它的頭插在戟尖上,對,就像那個奴隸販子那樣干。


  營地扎在橫山崖口外的一處小山坡正面,士兵們在埋鍋造飯,不遠處,有一條被冰封住的小河,一群士兵正拿著長戟破冰取水,一排排戰馬等侯在那裡,那匹癩子馬也在其中。一名士兵用鐵盔從冰河裡取了水,把盔伸到癩子馬的嘴下,那畜牲歡快的喝了一氣,朝天噴著響鼻。


  公輸唬遠遠的看著,他被綁在帳蓬外的一根柱頭上,他渴得要命,肚子也在咕嚕咕嚕的直叫,他抬起頭來,期盼著昊天大神的憐憫,可是神並不是慈悲的,也沒有滿足他的願望,降下那些讓他一度很是討厭的冰雪。


  「公輸老大人,公輸老大人。」


  飢塞交迫之下,老公輸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死去,然而,就在他神志迷離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殷切的呼喚聲。老公輸睜開迷茫而渾濁的眼睛,一眼便看見了媯離。年輕的墨家子弟站在柱頭前,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你是來嘲笑我的嗎?」老公輸瞪視著媯離,做為一名尊貴的貴族,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尊嚴受到挑釁的,哪怕,他現在只不過是一名階下囚。


  「不,不是,公輸老大人。」媯離向後退了一步,顯然是被老公輸那看似凌厲的眼神給嚇住了。


  「那是什麼?來取我的人頭?你敢嗎?你們墨家子弟也會殺人嗎?哈哈哈。」老公輸仰天大笑起來,眼裡儘是不屑,儒家子弟講究頭墜冠不墮,他雖然不是儒家子弟,但在這一點上卻是極為認同,他想,倘若真的要死,那我便要死得像個貴族,絕對不可以讓人笑話,況且,這樣活著比死了還要痛苦。


  悲涼的笑聲遠遠傳了開去,幾名士兵扭過頭來,冷冷的注視著他,其中一名士兵提著戟走來,正是那名負責看守他的後背的士兵。那士兵來到柱頭前,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獰笑了一下,抬起手中的長戟,準備給老公輸一點教訓。


  「慢著。」


  媯離喝止了士兵,又對那士兵一陣低聲耳語,那士兵愣了一愣,走到柱頭後面,將綁著老公輸的繩索解開。


  「公輸老大人,將軍要見你。」媯離說道。


  貪婪的奴隸販子終於肯見我了?

  看來,他還不是太過愚蠢!

  老公輸雙腳不離地的被兩名士兵架進了帳蓬里,裡面早已備下了熱水,兩名士兵直接把他扔在那冒著熱氣的木桶里,滾盪的熱氣滲進骨頭裡,把那些被凍住的骨髓全部暖融了,老公輸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聲,真是苦盡甘來啊,他發誓,若是能活著回到齊國,有生之年,再也不離開即墨半步。


  「公輸老大人,這是您的玉帶,您的劍。」


  帳蓬不大,熱氣騰騰之中,一直守侯在旁的媯離捧出老公輸的玉帶與細劍。老公輸正在沒命的搓身上的泥垢,乍聞之下,他呆了一下,慢慢的轉過頭來,凝視著自己的玉帶和劍,眼裡閃過一絲不易為人覺察的銳利。


  ……


  一燈如豆。


  當老公輸踏入虞烈的帳蓬時,虞烈正在燈下拭劍,這是一把布滿豁口的劍,沾了桐油的麻布一點一點抹過冷寒的劍身,倒映著奴隸領主的臉,左眼角又多了一道猙獰的傷疤。


  硬直的面容,冷酷無情的眼神,這是一張兵家子弟的臉,而兵家子弟一般都是沒腦子的莽夫,老公輸心想。


  「公輸老大人,請坐。」


  擦完了劍,虞烈將劍歸鞘,橫放在腿上,朝著老公輸施了一禮。禮儀頗是周正,一舉一動顯得很有教養,可是那柄橫在腿上的劍卻在暗示著老公輸莫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說吧,你為何要見老朽?若是想殺老朽,那就請你站起來。若是想談別的,那就請你收起你的劍!」好生的洗了一通,穿上了錦衣玉帶,公輸老大人又做回了貴族,他不卑不亢的挺立著,仰著下巴,看也不看虞烈一眼。


  虞烈淡淡的笑了一笑,把劍放在身側,卻並未起身:「今夜請老大人來,不為別的,只為老大人的性命。」


  「嘿嘿,老朽的性命盡在將軍之手,將軍若想取,老朽隨時恭候。」老公輸冷冷的笑著。


  虞烈搖頭道:「老大人智慧過人,難道卻不知,想要老大人性命之人,並非是虞烈,而是另有其人?老大人一生高風亮節,自是不懼生死,然而,人非嘍蟻,除死之外,還有很多是值得用生命去換取的東西,譬如,老大人腰上的玉帶與劍。」


  ……


  ……


  這兩天感冒得厲害,頭渾渾沉沉的,質量可能不佳,請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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