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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強盜與守軍

  梅雨時節,驟雨來得猛去得快。


  一輪彩虹掛在半山腰。


  守城將姚晉站在要塞的箭塔上,穿著灰色的鐵甲,披著灰色的大氅,整個人就像劍袋上的劍一樣暗沉。彩虹就在那石巨人的戟端上方,這個龐然大物兩隻腳踩著石頭要塞的兩端,左腳高而右腳低,雪峰要塞與別的要塞不同,它的瓮城並不在主城的前方,而是與主城南北相望,是以雪峰要塞其實是兩所關塞,互成倚角之勢。


  五百里橫山走廊仿若一條綿長彎曲的河流,只是它卻不能歸入大海,它在這裡止步,被一道危聳入天的山巒攔截,然而,它的去路並沒有被封死,雪峰山的底部有一條黑暗而潮濕的蛹道,前後不過兩里,穿過那蛹道即是雪峰一線天,經由一線天而入余國。雪峰要塞便建在那條蛹道的上方,它憑據天險扼守著橫山走廊,將戰火烽煙阻止在雪峰之外。


  包裹著鐵皮的沉重木門懸挂在箭塔下方,粗如人腿的絞索上爬滿了青苔,像是一條條巨蛇正咬著木門上的吊栓,八個身強體壯的力士常年累月守侯著箭塔上的絞盤,不過,他們卻很少會動用力氣拉開那些繩索,因為這裡人煙稀少。但是,若要從橫山走廊往東走,雪峰要塞是必經之路,方圓三十里沒有村莊,要塞便是村莊,而姚晉則是這裡的領主。


  他放眼看去,橫山走廊一直錦延到天邊,此刻,那狹窄的走廊中來了一條長龍,龍首是一輛精美的馬車,由雪白的駿馬拉著,圍著馬車的騎士們英姿矯健,龍頸也是一輛馬車,十幾名冠帶飄飄的年輕士子正像群螞蟻一樣拱衛著它。在此之後,便是那條長龍的腰身與尾巴,它彎來繞去,前後拖曳兩里。龍首已經向雪峰要塞爬來,尾巴卻還在那一片密林里。


  虞烈騎在馬上,眼前所見令人嘆為觀止,只見那高達二十丈的石巨人依山而建,它的上半身披著鎧甲,下半身卻裸露著,兩腿粗壯有力,可以看見塊壘分明的肌肉,這石巨人頭上戴著尖盔,左手拿著一面巨盾,右手擒著長戟,腰身則微微彎曲,手臂上揚,彷彿正要將手中的長戟擲出,刺穿那剛剛破出烏雲的夕陽。這樣的大手筆在中州並不多見,可想而知,余國的第一代國君的確終生都在修建要塞。


  夕陽落在盤山道上,冗長而滄涼的號角聲遙遙傳來。


  不論是蔡宣還是那老者,或者是虞烈,他們都選擇了入塞修整,因為天色即將黑了,在黑暗中通行蛹道並無不妥,但若想穿過蛹道後面那條一線天,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再說,佐近並無比要塞更適合的棲息地,他們別無選擇。


  蔡宣的騎士首領霍成引著馬奔向左邊的主塞,待到塞門前,高高勒起馬首,夾著馬腹大聲道:「我等乃是蔡國人,經由此地入大雍,還請打開城門。」


  「轟隆隆,轟隆隆……」


  霍成的話還沒落腳,八名絞盤手便已絞開了要塞的城門而非蛹道的巨木門。蔡宣的馬車沒有絲毫停頓,鑽入了那石頭鑄就的堡壘里。接下來是那個老者,他的一名弟子持著一面通關牒文驕傲的揚了揚,隨後便領著馬車從那些全副武裝,神情戒備的甲士群中鑽了進去。


  虞烈注意到那面通關牒文很是特別,並不是簡單的木牌,似金非玉,樣式獨特,夕陽落在上面還泛著微弱的瑩光。儒家玉牒,乃是朝歌城景泰王賜於孔老夫子的,憑藉此物可以在中州大地上的任何地方自由來去,但是那老者卻非孔老夫子,在燕京學宮的儒家講堂里掛著孔老夫子的畫像,與這老者長得孑然不同,再則,孔老夫子已然仙逝五年,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很淺顯的道理。


  現下,輪到虞烈了。


  奴隸販子騎著馬朝那群甲士走去,子車輿與刑洛騎馬走在他的身後。


  夕陽從石巨人的戟端飄下來,疊在那些甲士的戟尖上,泛著令人難以逼視的冷寒,箭塔上的弓箭手們看見虞烈走過來,呼吸也彷彿沉重了一些,紛紛將箭頭對準了悠哉悠哉的奴隸領主。對此,虞烈視而未見,他朝著那穿著灰色鎧甲,明顯是主將的人出示了通關牒文。那人有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眉目很平常,鼻子卻極大,幾乎佔據了整張臉的一半。看見這張臉,奴隸販子的眼睛驟然一縮,下意識的便向腰上的劍袋按去。


  那人手裡拿著牒文,眼角的餘光卻在瞥著虞烈,見虞烈的手向劍袋按去,他那碩大的鼻子顫了一顫,目光冷得發寒。


  就在此際,虞烈的手落在了腰上,而非是劍袋上,他從腰上取下了一個小布囊。


  「濕霧寒重,請將士們喝酒。」虞烈把手中的布囊遞過去。


  長著碩大鼻子的姚晉接過布囊,用手掂了一掂,皮笑肉不笑:「燕商客氣了,塞中早已備下了熱水與熱粥。」說著,轉身喝斥身後那一群緊張的甲士們:「一輩子沒打過仗,見過血么?都是些沒用的東西,還不收起你們的武器,去把我昨日獵到的雪狼給宰了,記得,把狼腿留給貴客!」扭過頭來,抖著大鼻子,似笑非笑:「讓貴客笑話了,不過,雪峰上的狼肉勁道很是不錯。」


  「但願如此,最好再有一壇酒。」奴隸販子笑得人畜無害,就連眼睛里都閃爍著商人所獨有的精明與狡猾。


  ……


  雪峰上的月亮格外幽涼,它清清冷冷的掛在頭頂上,彷彿伸手即可捕捉。水白的月光灑入要塞,留下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一群群甲士在裡面穿梭,他們手持著明亮的火把,沉重的腳步踩在堅硬的石地上發出「噗噗」的聲音。虞烈跪坐在案前,面前是一整條烤得香噴噴的狼腿,一碟熏肉,一碟腌蕨菜,一罈子老酒。子車輿與刑洛坐在對面。三人面對著整整一案吃食,卻無人動手。倒是那蹲在牆角的大火鳥正在撕著一匹雪狼,它那鋒利的爪子直接掏進了狼肚子,扯出了一條條血淋淋的腸子。


  對此,子車輿是司空見貫,刑洛卻看得臉色蒼白。


  要塞很簡陋,塞中的平民很少,且大多面色灰沉,與他們的領主倒有些相似。這是一處貧瘠的領地,領地上的武士與平民以及領主都有著飢餓的目光。


  室中沒有青銅燈,未經絲毫打磨的石柱上掛著一束火把。那火光微微搖晃,映著對面子車輿的鼻子,他的鼻子沒有此地領主那麼大,卻也不小。此刻,子車輿見虞烈凝視自己的鼻子,不禁抬手揉了揉那酒糟鼻,沉聲說道:「我已暗中下令,夜裡枕劍待旦,馬廄外面也有咱們的人。」


  一聽這話,刑洛的臉色更白一分,目光閃了一下,低聲道:「這裡是余國的軍塞,我們若是在此地動手,那,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他們不敢。」


  火光搖著虞烈陰晴不定的臉,他抓過木盤中的羊腿,從右腰上拔出短劍,把那羊腿切了三大塊,用劍插著肉放入子車輿和刑洛的盤子中,自己嚼著另一塊:

  「別擔心,此時此刻他們越是囂張,越是說明他們沒那個膽,畢竟這裡是軍塞而不是盜匪窩,他們也不會看不出來我們並非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他們若是想要從我們身上挖走一塊肉,那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況且,我已經命絡鷹領著偵騎在外駐營,但凡要塞內稍有風吹草動必然瞞不過他,我們是燕國的商人,區區一個要塞是抵擋不住燕國的鐵騎與怒火的,將士們趕了一個月的路,明日還將遠行,今夜,就讓他們好好的睡上一覺。」


  「怪不得他們把腳步踩得那麼重,原來是那個大鼻子在故意示弱。這廝鳥的鼻子長得與偷襲你的那人一模一樣,卻沒那人的狠氣!」子車輿抓起盤中的狼肉,大快朵頤起來,吃相極為難看。


  刑洛盯著盤子里的狼肉,又看看正吃得歡的虞烈與子車輿,他提起狼肉來,卻不知道該怎麼下嘴。子車輿伸出滿是油污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下嘴啃,別擔心。真正行兇之人,是不會將自己的兇器暴露在敵人尚未警覺之前的,這姚晉如此作為,那是在向我們暗示,各自揣著明白裝糊塗。」


  「各自暗示?那豈不是說他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刑洛突然道。


  這話一出,虞烈和子車輿都是一怔,奴隸販子的眉頭皺起來,他放下肉,想了一會,笑道:「不會。我看這要塞孤懸於外,這裡既是軍塞又是領地,領主的貧窮猶甚於我,而這要塞的絞索滿是青苔,那巨木門也腐朽了一半,顯然很久沒有人經過此地了,所以,他們才會連周遊列國的士子也不放過。否則,若是他知道我們的身份,豈會讓人白白去送死?」


  「咕咕。」這時,大火鳥吃完了雪狼的內臟,轉動著一雙眼睛向虞烈瞅來。


  虞烈把手在衣襟上漫不經心的擦了擦,眼神卻是突地一凝,扭頭向大火鳥看去。與此同時,子車輿與刑洛也彷彿心有靈犀一般,不約而同的停止了撕肉與嚼肉,紛紛看向那大火鳥,睜大的眼睛里倒映著跳動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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