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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生死相隨

  害怕什麼,就會來什麼,因為所害怕的往往是最符合事實邏輯,也是最容易發生的。當姬烈看到那個騎士時,他就知道,該來的總會來,想躲也躲不過。


  這是一枚用來系大氅的扣子,它比一般的扣子大多了,以青銅鑄就,狀似一朵血信子,正在陽光下泛著一層淡金色的光澤,姬烈拾起它,向馬車走去。


  姒英道:「這是宋國侯族專用的肩扣,方才那名騎士是宋國的宮庭近衛。」


  小黑道:「來人絕非宋侯,一國之君不會輕易駕臨他國。」


  田立道:「前方是落雁鎮,他們肯定在鎮里等我們。」


  「還有陰月衛。」霍巡用拇指撫過板斧的鋒刃。


  熊戰摸著光頭道:「陰月衛直屬於宋侯,若非宋侯駕臨,那麼來的陰月衛不會太多。」


  田重道:「他們未必會在落雁鎮,怕是就在這條路上,還有三十里,他們可能會在任何一個地方埋伏下來等待我們,畢竟因為最近的戰事,這條路荒蕪人煙。」


  小虞道:「我們可以繞過去。」


  「不可以。」


  小黑搖頭道:「召國多山多澤,如果我們繞行,可能會繞上很久,甚至會遇上沼澤地,再說,前方只有這一條路,它直通落雁鎮,而落雁鎮便是召國的關城。」


  沉默。


  一行九人凝視著前方的道路,陷入了沉默,陽光撒在黃土道中,微風吹著黃沙撲面而來,風中有野草籽的味道,略微有些刺鼻。


  姒英第一個回過頭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宋讓,然後將目光轉向姬烈。隨後,眾人紛紛看向姬烈。


  後退是不可能了,唯有前進。姬烈把肩頭的誅邪抓下來,撫著它的逆羽,他沒有立即說話,而是淡淡的看著姒英,姬烈心中自知,他的七名護衛加一名巫官,這八個人從不同的地方來,或許也有不同的心思。而這一次,就是最大的考驗。


  小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氣氛沉凝如水,濃重的化也化不開,農夫劍盾手是姬烈的護衛,但他同時也是宋人,曾經宣誓終生效忠宋侯,霍巡等人也是。縱然,在那一夜,在宋讓的帶頭下,眾人表示對姬烈效忠,可是現在即將面對舊主,他們心中矛盾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做為一名驕傲的武士、高貴的死士,忠誠甚至大過於榮譽。


  到了此刻,姬烈當然知道對方為何會隱匿爪牙,因為與其硬碰硬,不如從內心深處擊垮這群忠誠的、悍不畏死的勇士。而他必須得做出決定了,越遲疑越糟糕。


  「大膽姒英,你想幹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咬著嘴唇不說話的小虞實在忍不住了,她從姬烈的身後翻向姒英,把蝶翼架在了姒英的脖子上。


  蝶翼那薄薄的鋒刃擦過姒英一絲皮肉,血線淺淺浸出,姒英卻根本不為所動容,他仍是直直的看著姬烈。


  眾人的神情變了,熊戰驚愕,霍巡向後退了一步,田氏兄弟呼吸急促,小黑又下意識的想鑽到馬車底下,唯有宋讓依舊淡淡的看著姬烈。


  「大膽!」


  小虞自己是宋人,從小便對強盛的宋國有著天然的歸屬與向望,所以,她比姬烈更為清楚的知道,在姒英等人的心中,宋國是何等的重要,而宋侯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她敢肯定,如果再僵持下去,這些人的忠誠便會化為烏有,於是,她把蝶翼緩緩的往內拉,想要逼迫姒英低下頭。


  一柄劍伸了過來,架住了蝶翼——虎邪劍。


  姬烈站在馬車上,格開了蝶翼,他定定的看著姒英,彷彿想要把自己的影子釘入對方的心裡。稍徐,姒英避了避,姬烈轉過頭,環眼掃過四周,挺了挺並不廣闊的胸膛:「你們都是我娘親的衛士,曾經對昊天大神起誓,誓死悍衛我娘親,但你們同時也是忠誠的宋人,忠士不可辱。事已止此,姬烈怎可以一已之安危,陷諸位於不義?就此作別吧,多謝各位多年來的護衛,我將前往落雁鎮!」說完,跳下馬車,朝著眾人環環一揖,然後向霍巡伸出手,想要接過他手中的韁繩。


  霍巡是老實人,他的眼裡流露著痛苦的掙扎,情不自禁的又退了一步,避開了姬烈伸過來的手,姬烈一生下來,便是他效忠的對象,他為了守護姬烈,甘願脫下那代表著榮譽的甲胄,穿上了補丁布衣,他做過木匠,挑過貨擔,卻根本不知道後悔為何物。如今,他的小主人長大了,也不再渾渾噩噩,可是為何在這個時候,昊天大神卻定要給出截然不同的兩條路讓人選擇?

  姬烈別無選擇,他想活下去,不想成為任何人的棋子,他希望眾鐵衛生死相隨,可他知道若是在此時顯露出任何一絲那樣的慾望,恐怕這些鐵衛都會毫不猶豫的離開他,畢竟,他們視忠誠高於生命!他只能把選擇留給他們,大丈夫處世總會遇到無數的磨難,這是昊天大神對英雄的恩賜!


  「侯子……」


  看著姬烈誠懇的目光,霍巡不再後退,他把韁繩放在地上,人也單膝跪在地上,朝著姬烈沉沉一拜,然後抬起頭來迎視著姬烈,卻迅速的抓起身旁的板斧,猛力的向自己的咽喉割去。


  「住手!」


  姬烈大驚,抬劍就去格板斧,不過他卻慢一步,一柄沉重的鐵劍搶在了他的前頭,帶鞘的劍后發先至的擊中了板斧,「鏘」的一聲,斧頭落偏。


  宋讓挺身而立,讚許的看著姬烈。


  姬烈心中怦怦直跳,腦子裡一團空白,半晌,怔怔的將霍巡扶起來,逐一的看了眾人一眼,強忍住想說話的衝動,沉沉一揖。


  宋讓沒有受禮,他上了車轅,坐在了車夫的位置上。小虞也沒有受姬烈的禮,她提著蝶翼走到了姬烈的身旁,溫柔的看著他。


  姬烈上了馬車,鑽入那沒有帘子的車廂里,目光注視著前方,說道:「走吧,落雁鎮!」


  「噼啪……」一聲鞭響,瘦馬抬起頭來,撲扇了兩下耳朵,舉蹄向前方走去。


  「嘎吱,嘎吱。」


  車輪在滾動,美麗的小侍女那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著姬烈,那張櫻桃小嘴張了又張,終是忍不住說道:「為什麼要放他們走?侯子需要他們!」


  姬烈知道她在說什麼,但他卻只是笑了笑,如果強求他們履行對娘親的承諾,那樣只會逼死他們,於事無補,不如讓他們自己去衡量,前路還很漫長。不過,他心裡倒底有些忐忑,真想回頭望一望啊。


  就在這時,馬車后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像是一隻暴熊正在急速奔跑一樣,姬烈心頭一喜,歪過腦袋看去,只見光頭熊戰披著甲胄,扛著戰錘,奔到馬車旁,裂著嘴巴笑:「我說過,那些裹在爛袍子里,見不得人的傢伙來得不多!」說著,揮了揮鎚子。


  「我也說過,不論刀山火海,不論地獄深淵,田立的箭將永遠守護你,我的侯子!」馬車的另一旁響起了牛角硬弓手的聲音。


  「這條路可真是荒蕪人煙啊,適合挖個坑埋人,大大的坑!我要在那坑上立個木碑,寫著,生靈止步於此,因為褻瀆!」這一次是田重,他邁著大步走在車窗旁,朝姬烈微微一笑,並聳了聳肩。


  「你若想挖坑,得需要我的大斧!」老實人不會說話,他扛著兩面碩大的板斧擠開了田重,在姬烈的窗邊露了個臉,神色有些靦腆。


  都來了啊……


  姬烈心頭的花像海洋一樣怒放。


  「在我沒有倒下之前,在我的劍與盾沒有碎裂之前,沒人會從我的面前來到你的眼裡,我的侯子!」姒英也來了,他淡然的走在熊戰身邊,沒有看姬烈,目視前方。


  「我,我,還有我……」


  小黑巫官跑得氣喘吁吁,就像一隻流著哈喇子的狗,還是黑色的,他彷彿快要斷氣了,翻著白眼說道:「你,你們要挖坑,你,你們會受傷,你,你們會迷路,而這,都,都需要我!我是巫官!」是啊,偉大的陰陽家巫官,整句話里他就那四個字說得最順溜,我是巫官!

  「格格……」


  「哈哈哈……」


  宋讓無聲的笑了,小虞眯著眼睛也笑了,眾人都笑了。


  姬烈當然也笑了,他從馬車裡鑽出來,站在車轅上,看著前方那依舊模糊不清的道路,說道:「走吧,我們去與他們見上一見,也不知道來的是誰?或許,又是一位長輩!」


  「是的,侯子!能調動陰月衛的人不多,應該是您的某位舅父,做為晚輩理應主動拜見!」姒英側身看向姬烈,在這一刻,這位農夫劍盾手的目光里也充滿了讚許。


  ……


  這是一處狹長的地帶,陽光從斜坡上漫下去,卻不能觸及谷底,溫暖而又微弱的風刮到了這裡也變了臉,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鬼哭狼嚎一樣。


  如此天然的谷地最適合埋伏作戰,千萬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曾在這裡設下伏擊,那谷底的泥土又黑又臭,也不知埋葬了多少屍體。


  斜坡上卻開滿了花,召國人、陳國人管它叫,血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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