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攔路的騎士
景城是一座關城,顧名思議,依關而建的一座城池。四月十八,這是一個好日子,陽光溫柔,空氣清新,姬烈等人一大早便離開了黑香樓,繼而又出了城,直抵城外的蠍子關。
「嘎吱,嘎吱。」
霍巡牽著瘦馬,瘦馬拉著板車,姬烈走在板車的右面,身旁是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溪,零星的竹葉飄在溪面上,隨著溪水向關山盪去。
小虞就是姬烈的尾巴,她緊緊的跟在姬烈的身後,美麗的小臉蛋上洋溢著歡欣,一切都很順利,神通廣大的冀懷在當天夜裡便弄到了通關牒文,從側面狠狠的羞辱了小黑,當然,沒人會去理會小巫官的情緒,而夜裡也並沒有動靜,不管是陰月衛還是那婦人都消失得無蹤無跡,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咕咕。」誅邪小鳥飛到了瘦馬的頭上,瘦馬不停的扇耳朵,想把它給扇下來,但是,可憐的瘦馬忘記了它是馬而不是兔子,它的耳朵是夠不著站在它額頭上的誅邪的。於是,那好色而又膽小的誅邪小鳥更得意了,它一邊揮著翅膀,一邊耀武揚威的叫著,像極了正在勒馬出征的將軍。
蠍子關聳立在半山腰上,是連通陳國與召國的關口之一,關上有要塞,太陽照在那古老而又生冷的關牆上,投下一片黑暗的影子。
在關牆上,豎著兩具高大的石像,一文一武,左邊的是武像,身披甲胄與大氅,按著劍雄顧四方,右方是文像,身著寬袍捧著節旌,面目平靜的看向遠方,兩具石像的眼神都極為深邃,遠遠的看著它們,就彷彿置身於時光長河中,領略到那浩然的滄桑。
它們分別代表著呂國的第一代國君與第八代國君,同時這兩具石像又象徵著開拓與守護。然而,數百年過去,它們依然挺立在這裡傲風飲雪,但是呂國卻被一場洪水給摧毀了,若是它們有靈,不知是否會為此而悲傷?
在中州大地上,這樣的歷史與典跡比比皆是,不知有多少英雄人物默然倒下,又不知有幾多英雄人物正在成長。
姬烈一行人來到要塞下,小黑巫官持著通關牒文大聲的吆喝,關牆上的甲士首領命人放下吊籃,小黑把牒文置放在籃里,甲士首領細細的看過牒文,又狐疑的看了牆下的人群一眼,沒說一句話,卻猛地一揮手。
「哐哐哐……」
沉重的城門被粗如兒臂的鐵鏈絞開,一寸一寸的往上提起,彷彿一隻巨大而猙獰的猛獸張開了嘴,霍巡牽著瘦馬走進去,姬烈等人魚貫而隨。
牆道陰暗而森冷,裡面散發著腐臭的味道,就連那本是青石板的道路也因為時間的久遠而變成了黑色,淤積了不知多少年的泥醬被車輪輾過,『吡』的一聲從石頭縫隙里濺出,射了小黑滿頭滿臉。
「真臭。」小虞捂住了鼻子。
幸好,這條牆道並不長,走了一會,對面的太陽便曬在了道口上,眾人依次出了狹窄的牆道,迎面是瓮城,甲士首領與一隊甲士從牆上蜿蜒而下,把通關牒文交給小黑。
「你們來自宋國?」甲士首領問道。
小黑答道:「是的。」
甲士首領又看了一眼小虞,因為小侍女的美麗,他顯然迷惑了一下,小黑走過去,想要擋住他的視線,可是身材卻太矮,根本擋不住,小黑只能朝著霍巡揮手:「走吧,天黑前,我們要趕到落雁鎮!」
「嘿嘿……」
甲士首領冷冷一笑,揮手示意放行。
就在眾人即將從瓮城的另一面穿出時,甲士首領突然大聲道:「路上要當心,前面並不太平。」
「多謝。」
小黑轉過身來,朝著他揖了一揖,卻用眼神示意霍巡動作快點,小巫官心想,這些關城將領常年駐紮在外,個個如狼似虎,天知道,方才他看小侍女的那眼神是什麼意味。
一出蠍子關,誅邪小鳥便從小虞的袖子里飛出來,再次跳到瘦馬的額頭上,眾人的心神也彷彿因為它的活潑好動而輕鬆起來。
馬蹄向前駛去。
……
太陽溫柔的撫著林梢,姬烈靠在樹上啃蕨菜餅,小虞也在一旁乖覺的啃著,她的吃相很文雅,先是用四顆雪白的牙齒咬著菜餅的邊緣,然後稍微使勁讓牙齒陷進去,最後用舌尖輕輕的將菜餅抵入嘴裡,細嚼慢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但就算是這樣她也是背對著姬烈的,因為她不想讓侯子看見自己吃東西,可是小黑卻看見了。
小黑在她的對面,像塊黑木頭一樣發獃,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吃蕨菜餅的,像是什麼呢?哦,對,像是一隻優雅的小老鼠。
「看什麼看?」小虞冷冷的撇了小黑一眼,捧著已經咬出一塊月牙兒來的餅子轉過身,不想,一轉身又面對著姬烈。
姬烈的吃相就沒那麼好看了,他是用手撕的,狠狠的撕下一大塊,然後放進嘴裡嚼,不時的喝上一口水。誅邪小鳥就在他的腿上,它仰著小腦袋直勾勾的看著姬烈那正在開合著的嘴巴,它在等待,等待從那裡面滾出菜餅渣來,這傢伙現在葷素不忌,不再像以前那樣只吃糠皮粒了。
熊戰與霍巡把板車下面藏著的甲胄翻了出來,很幸運,這些價值不菲的鐵甲並沒有被人檢查出來,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樣子太寒酸了,而那匹瘦馬也太瘦了,所以才會讓守城的人看漏眼。
田立與田重也在馬車旁,他們是弓箭手,不能穿此類重甲,不過,這卻難不倒兄弟倆,他們正用劍把甲胄分成一片一片,然後用布條銜接起來,很快便製成了兩套半身甲,可以保護關鍵的部位,譬如胸口、背後、襠下。
宋讓獨自一人抱著劍,站在林子的最外面,他的目光看著那條彎彎曲曲的黃沙道,以及兩旁茂密的野草,這裡是蠍子關野外,時常會面臨戰事,不適合居住,所以附近並沒有村莊,也沒有農田。
姒英把板車給卸了,又叫霍巡用斧頭去砍了兩顆樹來,正在剔除上面的枝丫,他們準備給姬烈製造一輛馬車,畢竟現在已經進入了召國的國境,小黑巫官的懷裡揣著國書,他們再也不用冒充平民了。
霍巡以前做過木匠,他的雙斧使得又快又狠,不多時,一輛簡易的馬車便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完成了。姒英朝姬烈走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笑道:「侯子請入車,再往西北走上三十里,我們便可以在落雁鎮歇腳。」
姬烈拍了拍手,又把那正在腿上啄餅渣的誅邪擰起來,扔在肩頭上,拔起插在身旁的虎邪劍,隨著姒英朝馬車走去,小虞跟在身後,她正在狠狠的盯著姬烈的巫官,因為小巫官方才實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像只老鼠。」
「侯子!」
正在姬烈挽著袍擺,一腳踏上馬車的時候,身旁響起了姒英的聲音,這聲音急促而短暫,帶著緊張的氣氛,姬烈提目一看,太陽灑在黃沙道中,泛著一層微弱的光暈,道旁的野草在微風中像波浪一樣搖擺,並無異樣,可是身旁的人都卻不一樣了。
姒英抬起了盾牌,架起了劍,小侍女飛身到了轅上,站在了姬烈的身邊,光頭熊戰扛著戰錘,霍巡提著雙斧在馬車的前面,而田氏兄弟則取下了弓,提在手裡,注目著遠方。至於小黑,這傢伙是精明的,他鬼鬼祟祟的走到馬車旁,瞄著車輪下。
宋讓,他也退了回來,站在了熊戰與霍巡的前面,目光冷冽,神情平靜,抱著劍的手已經扣上了劍鍔。
「蹄它,蹄它……」
遲來的馬蹄聲遙遙傳來,姬烈站得高看得遠,隱隱約約看見有一絲光正在前方閃爍,而這光他特別熟悉,那是鐵甲被陽光照射時的反光。
宋讓回過頭來看了姒英一眼,
姒英道:「侯子請入車。」
姬烈點了點頭,鑽入馬車中,畢竟他們總不能一直保持著戒備的姿態,那樣也太引人注目了。
「走吧。」
馬車緩緩前行,前方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車內、車下的人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或許,這只是虛驚一場,也或許,這又是一場苦戰,誰知道呢?
但願,只是各自路過,小巫官在心裡默默的這樣想。
很不幸,小黑巫官的想法並沒有實現,於是他看見,那名頂盔貫甲的騎士直直的朝馬車奔來,馬蹄飛揚,濺得黃沙四起,那騎士頭盔上豎著一根尖刺,尖刺的尾部飄著一束明黃色的盔纓。
「希律律……」
高速奔來的騎士在相距馬車五十步外的地方勒起了韁繩,健馬揚著前蹄人立而起,那騎士騎術極為高超,雙腿緊緊的夾著馬腹跟著立起,順勢拔出了腰間的鐵劍,指著馬車。
「轟!」
在眾人的眼光中,那沉重的馬蹄緩緩落下,黃沙像是水波一樣向四周盪去,那騎士維持著劍指馬車的姿式,沒有說一句話,可是,在馬車周圍的人,臉色統統變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風掠起騎士頭盔上的盔纓,騎士整個人都藏在甲胄里,沒人知道他是誰,他冷冷的看著馬車,與車中的姬烈對視,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以劍尖抬著它,恭敬的放在道旁的野草上,其後,勒轉馬頭,用劍猛地一拍馬臀,絕塵而去。
姬烈按膝而起,走出馬車,提著虎邪劍,默默的向那草地上的物事走去,沒有人攔他,小虞在身後呼了一聲:「侯子!」
姬烈回過頭來,朝著小虞一笑,陽光下的小侍女可真美啊,她那一身緊腰深裙將她襯得像花之仙女一樣,可是那顏色卻是如此的刺眼。
宋國,尚黃,五行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