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在這裡等你
八百里流淵河,濤濤河水由西到東支流無數,往西與泰日山脈西麓接壤,往東可直通東海,是中州少有的大河,也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
放眼望去,這條的大河就像一條翹頭擺尾的長龍,頭部波濤最是洶湧,舟船難行、落羽即沉,一直到腰部,水勢才稍顯平坦,勉強可以行舟,到得尾部狂浪又起,洋洋洒洒滾入東海。
沿河兩岸密布著大大小小的諸侯國,安國就是其中之一。
少台城外,河的南岸,安國在這裡設有碼頭,只不過,這碼頭卻很少使用,因為近些年河流改道,原本平坦的水勢突然洶湧無比,就算在這裡起舟也難以橫渡,必須順著水流往東繞上百里,進入支流方可上岸,所以,天長日久下來,除了附近的漁民還在冒著生命的危險下河,基本上看不到舟船。但是,今天例外。
今天,姬烈將在這裡過河。
「嘎吱、嘎吱……」
孤獨的車輪聲輾碎了寧靜,驚起了蘆葦盪中的鳥群,馬車兩面窗戶都開著,姬烈和小虞坐在車中。
原本小侍女不肯和姬烈同坐一車,但是在姬烈的堅持下,美麗的小侍女還是怯生生的坐在了姬烈的對面,原因很簡單,因為小虞覺得如果自己不坐,說不定侯子便會將那個瘦弱的小巫官給請上來。
小虞不喜歡小黑,當然並不是因為小黑長得太黑,而是因為小虞認為這個小黑好像看不起侯子,要不然,為什麼在回答侯子問題時,這個黑不溜秋的黑碳頭除了搖頭就是點頭呢?很明顯,這黑碳頭不是個好東西!
好吧,既然你不愛說話,那就讓你端著盤子一路走到燕國去!小虞偷偷的瞧了一眼車窗外走在最後的黑碳頭,抿著嘴悄悄笑起來。
越到河邊,吹入車內的風越濕,隱隱的有泥土的味道,也有草根被水浸霉的味道,而鼻尖又暗暗的纏著幽幽的香氣,這是小虞的味道,姬烈沒有騙小胖子,小虞真的很香,雖然她從來不戴花,也不塗香粉,但卻自有一股香氣,清微浸人。
「咕咕。」
小鳥『誅邪』在肩頭輕聲叫著,它又在啄姬烈的頭髮了,雖然裡面並沒有虱子,也沒有糠皮粒,可是它卻對這件事情樂此不彼,為此,小虞怕它吵著姬烈,還趁著姬烈閉著眼睛的時候,曲指白玉般的手指彈了它一記。
姬烈並沒有睡著,他只是太累了,裝了三年的傻子就好比崩了三年的弦,今天突然放鬆下來,怎麼會不累?只是越累,他越睡不著,腦海里閃現著一幕幕畫面與一張張臉,他答應過讀書的小女孩,一定會回來,也答應了小胖子,會活著回來,可是,活著往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侯子……」小虞一直在注視著姬烈,看見他眉頭緊緊皺起來,她忍不住輕輕的喚了一聲。
聽見這滿含擔憂的喚聲,姬烈睜開眼裡,朝著小虞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擔心,然後他把肩頭那仍在堅持不懈啄頭髮的誅邪給捉下來,捧在手裡,輕輕的撫摸著。
「嘎吱。」
這時,馬車卻忽然停了,車轅上的宋讓把簾挑開,指了指前方。
到了么?
姬烈漫不經心的順著宋讓的手指一看,雜亂無章的蘆葦盪肆意蔓延,看不見村莊,也沒有人煙,四下里靜得可怕,連鳥叫聲也沒有,而前方卻有一個小山坡,坡下有一輛馬車,健馬甩著尾巴啃著蘆葦,啃得很歡,雄壯魁梧的黑衣人站在馬車旁,橫按著腰上鐵劍,背對而立,小山坡上有個人影,小小的個子卻披著一件黑色大氅,上面綉著一隻特別醒目的玄鳥。
燕十八。
姬烈鑽出馬車,把誅邪放在肩上,朝小山坡大步邁去,宋讓等人追了上來,攔住了他。
姬烈微笑道:「去去就來,別擔心。」
宋讓搖頭,目光卻看著那魁梧的黑衣人;光頭熊戰取下了背上的戰錘,警惕的看向四周。
農夫姒英搶在了姬烈的身前,抬劍架在了盾上,微埋著頭;旋風雙斧霍巡提著斧頭護住了姬烈的左面,渾身上下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姿式,手臂內彎,兩腿下沉;劍術老師小虞不知從那裡弄來兩把鐮刀,站在了姬烈的右邊,她眯著漂亮的眸子,嘴角卻挑著;田氏兄弟在姬烈的身後,各自搭箭引弓,瞄準的卻不是黑衣人,而是深深的蘆葦盪里。
一行九人,只有小巫官小黑沒有跟上來,他在第一時間就鑽到了馬車下面,不過,卻險些被瘦馬一腳踩死。
「安國的傻子!」
就在這個時候,小山坡上的燕十八猛地轉過身來,朝著姬烈大聲叫道。
「燕國的傻子!」姬烈提起拳頭揚了揚。
燕十八攏著嘴叫道:「你信不信我會殺你!」
「你信不信我會揍你!」姬烈舉起了拳頭,然後慢慢的張開,又虛虛的開合著五指。
燕***了下鼻子,看了看自己的褲襠,臉上一紅:「你無恥下流!」
「我說到做到!」姬烈高聲叫道。
燕十八一怔,也不知他想到啥,突然叫道:「我們是朋友!」
「朋友!」姬烈點頭。
「哈哈……」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或許是這笑聲沖淡了那若有若無的殺意,又或許是因為『朋友』兩個字太過珍貴,背對而立的黑衣人轉過身來,輕輕拍了拍手,深深的蘆葦盪里走出了一群黑衣死士,他們或者持戟,或者持弓。
……
「快上來,我等你很久了!」
「你鬼鬼祟祟的,小心我揍你!」
小山坡雖然不高,但卻長滿了野草與荊棘,再加上泥土又濕又松,所以每往上爬一步都非常困難,好在姬烈常年習武,爬的倒不是特別慢,小虞提著裙子走在他身邊,身姿輕盈的像只蝴蝶,那些雜草與荊棘彷彿是她的朋友一樣,會刻意的避開她,這很神奇。
宋讓倒底還是不放心,便讓小虞跟著他上去,畢竟,美麗的小侍女只要收起那兩把鐮刀,看上去人畜無害,而且特別可愛。
「你聽見了嗎?」燕十八蹲在山坡上的一塊石頭上,雙手攏在嘴邊嘲姬烈喊。
「你在說什麼?」
「你聽見了嗎?」
因為正在雜草與荊棘中穿行,姬烈沒聽清,燕十八又重複了一遍,姬烈頓足傾聽,隱隱約約的風聲潛入耳中,間或又有一種奇怪的沙沙聲,連綿不絕的,彷彿蠶蟲食葉一樣。
小虞道:「侯子,是浪聲。」
坡下非常安靜,坡上卻有風聲和著浪聲,背面是一平四展的平原,正面卻是浩瀚奔滾的大河,就以這一片小山坡為界限,這個世界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態。
姬烈與燕十八並肩而立,小虞站在他們身後,姬烈高出燕十八一頭,燕十八起初不在意,後來覺得後背挺得有點酸,便悄悄的站在了一塊尖石頭上。
誰知,還是被姬烈發現了。
「哈哈……」姬烈笑起來。
燕十八臉上一紅:「笑什麼笑?你還笑得出來?」他真的很容易臉紅。
姬烈眯著眼,把他上上下下的一陣打量,問道:「你穿大氅是不是因為我長得比你魁梧?」
「你……」
燕十八險些氣結,臉『唰』一下紅透了,白皙的脖子上透著幾根淡淡的青筋,他怒視著姬烈,奈何姬烈眼裡卻充滿著戲謔,根本不怕他的眼神,他一心想要搬回一城,於是脫口而出:「你帶著這麼美麗的一個女子,是不是因為我長得比你好看?」
「啊?」姬烈驚奇。
「格格。」小侍女抿嘴偷笑。
燕十八額上滾起了汗,提起手想擦,又放下,尷尬不已。姬烈就那麼驚奇的看著他,彷彿被他的美貌所迷。燕十八實在受不了姬烈的熊樣,轉過頭去,看著茫茫大河:「姬烈,我是該說你人傻膽大呢,還是該說你英勇無畏?」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讓姬烈收斂了戲謔的神態,他向前走了兩步,放眼看去,天地茫茫,大河彷彿就在腳下滾盪,在那蘆葦的深處,泊著孤零零的一艘帆船,而那裡將是他起航的地方,他的聲音很沉:「天大地大,卻沒有我姬烈的容身之處,我又何償不知,前路就如同這洶湧的河流,一遇風起巨浪排天,即便無風,也有暗流滾動,只要稍不注意,就會舟覆人亡。可是,我沒得選擇。」說著,他想起那隻竹筒,以及那竹筒里的竹籤,一長,一短。
燕十八走到姬烈身邊,看了他一眼,皺了皺鼻子:「從安國的少台到燕國的燕京,若是走泰日峽道,全程三千八百里,會途經宋國、鍾國、蔡國、代國、扶餘國等,蔡國的美女很多,你可以在路上挑幾個,沒準還會遇上蔡國的第一美女蔡宣,她長得可真美啊。」看了一眼正在撇嘴的小虞,又道:「不相伯仲啊,左擁右抱,人生一大美事。」
小虞雪白的牙齒咬著下嘴唇,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纖纖素手的尾指卻在輕輕的勾動,這是她的小習慣,想拿鐮刀削人時,就是這樣。
「難不成,你見過那位蔡國第一美女?」姬烈沒有注意到小虞的小動作,他的眼睛虛虛的眯著,或許是因為迎面吹來的風漸漸的冷了,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飄浮。
「可惜,我也沒有見過,再說,我還小。」燕十八下意識的摸了下鼻子,抓著鼻尖往上提了提,鼻翼兩側就堆皺起來,但一點也不難看,因為他的皮膚很白,像透明的瓷玉一樣。
你還知道你小啊,姬烈嘴角一彎,迎著風說道;「可惜,我沒得選擇,我的前路就只有一條,不然,真想去看看那位蔡國美女。」
「是啊,我們這些傻子,本來就沒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