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夕遲
【夕遲】
昨天晚上我和安若吵了一架,其實也不算吵架,回去的時候我們又和好了。然而不得不說地是,雖然我們和好了,各自心中想說的話,準確說是想說又說不出來的話還是一大堆。比方說,她一定還在為我不告訴她為什麽我不能留在江城陪她的事生氣。而我除了覺得愧疚意外,更多的卻是對未來的迷茫,沒錯,是迷茫,還有焦急。第一次,我體會到什麽叫“意外”,以及在這意外裏我的措手不及和無能為力。
換句話說,或許現在的我的確是把人生看的太過簡單。以為隻要努力就可以成功,以為隻要小心翼翼就可以安然地生活下去,以為隻要相愛就可以在一起。現在我才發現這樣的自己實在是傻得可憐。
而這一切背道離馳的東西,或者說上天故意安排給我畢業的禮物。恰恰發生在安若麵試回學校的路上,我是指剛剛過去的那個被殘陽衰草裝點的黃昏。我待在那裏靜靜地等待安若的時候,右眼皮不小心跳了一下,然後正當我在心裏否認“右眼皮跳預示有不好的事發生”的時候,電話鈴聲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我接到了來自深圳的電話,然後一個甜美的聲音問我:“請問您是王夕遲先生嗎?”我有點意外,第一次聽見別人叫我先生,不過很快我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我是,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我禮貌地回答。“是這樣的,我們公司看了您的簡曆,對您提供的資料時分滿意。如果您沒什麽問題的話,十二月十五號可不可以來我們公司麵試?”
我用十秒鍾的時間想了想,回答說:“沒問題。”然後聽她把話說完。說實話我是有些以外的,因為當初我把簡曆投過去的時候,並沒有什麽把握能被錄用。相對來說的話,這家公司還不錯,雖然不是我最想去的一家,但是對我這樣剛畢業的學生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合上電話沒多久,當我正在考慮到底該怎樣對安若說,或者說心裏很忐忑地冒出“難道我真的要去這家公司工作?”這種讓人有點恍惚的想法的時候。我又接到了另外一個電話,然後我就聽見了已經差不多快一年不見的母親在電話那一頭哭訴的聲音·····
接下來我打了很多電話,除了現在已經躺在醫院裏的父親意外。我還給很多人打了電話,一個,又一個,直到我覺得再也無能為力的時候。然後我才放下電話,不敢相信地盯還沒來得及待機的手機屏幕。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瞬間從胸口湧了上來,我覺得自己身體內被抽空了一般,不敢相信地閉上眼睛。然後我又聽見了那陣呼嘯聲,那陣寒冷的、刺骨的,沒有一絲溫度的狂風,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藏在我身體裏從來沒有離開過。總是會在身體被抽空的那些瞬間,肆無忌憚地穿過每個殘餘著溫熱的角落,直到血肉之軀再也無法承受的時候,決然地撕裂皮膚,破體而出。我隻有在這個時候才看得清,那些根植在我身體裏不斷生長的東西,原來都是若幹年前歲月深處刮起的一陣陰冷的風。
睜開眼睛的時候,夕陽已經差不多和陰影一樣的遠山銜接在了一起。心裏慢慢平靜了下來,有些選擇,或者說將要麵臨的事情,也跟著逐漸清晰起來。不過很快,腦海中開始一片空白起來。如果聽到安若說她要去實習的時候,我的計劃被打亂的話。那麽現在的我,應該說是什麽計劃也沒有了吧。這樣也好,一切從頭開始。我很可笑地想。
然後一抬頭,我看見迎麵走來的安若。真他媽不好意思地說,看見她的那一刻,我真想丟下自己捍衛了一二十年的尊嚴,抱著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回。但是我最終還是沒有,因為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眼淚”這個詞匯已經陌生的像是前世今生,更不用說嚎啕了。更甚地是,我竟然發現自己連仰天怒吼一聲的勇氣也消失殆盡。
接下來的事差不多都是意料之中的,擁抱、吵架、和好,一波三折最終打回原形。問題沒有解決,但我們還是很和諧地一起走回寢室。隻不過,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會當著安若的麵流了眼淚,還流了一滿臉。但是現在想起來的話,覺得其實也沒什麽,雖然她不一定了解我會這樣是因為一場讓我措手不及的意外。
然後我送到她到寢室門口,路上的行人格外地多。其中包括哪些拖著行李箱三部一徘徊的畢業生,和我們一樣,她、他,都在以最簡單的方式對生活了三四年的母校告別。不斷地四顧是嚐試著想要記住這裏的一草一木,然後在踏上前往它鄉的火車的時候,把它們和回憶串連起來。折疊成一夢三四年的故事,傷心也好,幸福也罷,最終都不過是化作淚水盈盈裏的一抹淺笑。然後若幹年後想起一聲輕歎,然後一笑而過。
從前我一直覺得這種一眼就可以望到頭的生活完全沒有意義,每天都想幹點兒什麽。但最終還是渾渾噩噩地一路走到現在,到頭來除了長大了幾歲,其它的一無所獲。時至今日,真的站在這個殊途同歸的讀書生涯的“終點”的時候,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意義非凡。說白了,它不過是無數個日子裏最平凡不過的一天,與所有過去的日子無異。因為想象之外意料之中而讓人失望。你會忍不住懷疑,原來自己盼了數十年的結局,為什麽會是這麽雲淡風輕呢?
事實上也不全是完全的毫無差別的。煙花一樣絢爛的讓人心碎的落幕當然不會出現。真正有所差別的,隻是,永遠隻是那些真正闖進你生命裏的人。那些用友情、親情,以及愛情組成的最感人的故事。
把安若送到寢室樓下的時候,她還是像往常一樣賞給我一個美好的擁抱。然後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回寢室,走到快要從我視線裏消失的拐角,再回過頭來對我揮揮手。她離開以後,我邊回憶邊會心地笑了笑。
忘了已經有多少次,是這樣看著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