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秋悲司：夕遲
那天晚上我還是去找了宋茗，八點多的時候，她發短信過來說在小湖邊那棵古老的槐樹下等我。我幾乎是沒有猶豫，因為我知道我的仁慈，它決不允許我對不起任何人。仁慈這東西究竟是對是錯，任誰也說不清，一邊是煩惱一邊是良心。
她看著我走過去，笑了，我故意低下頭躲開她的眼神和那一抹寫滿慘淡的笑容。我不是害怕自己會失控，我隻是受不了那笑容裏包含的滄桑。
“你來了。”她淡淡地說，“不用那麽在意，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找你聊聊天兒，沒問題吧。”
我搖頭，微笑一下，“今天站在那裏幹什麽，那麽大的霧，對身體不好。”
“我···”她猶豫一會兒，“原來你看到我了，我還以為你沒看到了。我隻是從那兒路過站了一會兒。”
“以後別那麽不愛惜自己，身體是自己的。還有，記得不要再走邊邊了，那不安全。”我淡淡地說，有點兒不適應自己說話的方式。準確說是不想這麽客套。
“謝謝。”她停頓一下，眼睛有點兒濕潤，“謝謝你還記得關心我。”
我一愣，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臉，然後不動聲色地把視線轉移開。這個時候最容易讓一個人想起往事，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但這並不代表當我想起那段兒過去的時候會完全沒有反應。所以這個時候。我必須控製自己，要理智，我對自己說。
“宋茗，這一年來過的怎麽樣？”我淡淡地問，為了讓氣氛盡可能輕鬆一點兒。
“還好。”她淒然地笑笑，“沒發生什麽嚴重的事情，你呢，還好吧？”
“就那樣。”我笑說，“就是太無聊了。”
她不再說話，若有所思地遙望著夜色籠罩下的湖麵，不遠處的燈光在還沒來得及散盡的煙霧裏搖曳著。或許是忌憚那些懸浮在空氣裏的煙霧，九點多校園裏已經徹底安靜下來。湖水凝結成一汪深邃的暗淡，那一池在白晝散發著夢幻般絢藍的湖水終於在夜晚卸下了偽裝的麵孔。看吧，我想說，它本來就是覬覦生命的東西，夜深人靜的時候，別指望它的柔情。或者那柔情會要了你的命。
一陣風吹了過來，宋茗微微地蜷縮著身子，我看她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凝視著那個暗淡的湖麵。燈光就在這個時候詭異地晃動起來，似乎一不小心就要離去。沉悶的氣氛就像驅之不盡的黑夜，倔強地纏繞著它年能看見的一切，片刻不停的吸噬我們岌岌可危的隱忍。回憶亦或是幻覺就在那個被吸幹的窟窿裏，血淋淋地呈現在眼前，帶著鮮活的靈力。我又看見了，那是愛，被歲月洗滌過的愛。
“夕遲，我們以後，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了對嗎？”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聲音哽咽著。
我沒有說話，看著她，點頭。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殘忍，我也知道自己別無選擇。所以我隻能默默地忍受著這一起，並且恨著自己。我是說，恨著自己。
“那我可以永遠留在你身邊，不做你的女朋友，隻是永遠留在你身邊嗎？”她天真地抬起頭，滿臉的淚水。
“宋茗。”我轉過身，悄悄擦幹洶湧而出的淚水，然後很快又流了出來。我惡狠狠地咬破嘴唇下麵那個柔軟的部分，鮮血的味道洶湧而至，我慢慢地、慢慢地把它們吞進肚子裏。我要對得起它們，我想。疼痛的感覺在嘴裏蔓延，我擦幹眼淚，這一次它們終於沒有前赴後繼，“對不起，你不要這麽傻，對不起宋茗。”
她看著我，不遠處的微弱燈光在她的瞳孔旁邊凝結成一點暗淡的光斑，光斑附近有一層模糊的如同塵埃的投影，慢慢地在淚水中隱去。蒼涼就在這個時候悄悄地匯聚起來，就在淚水傾瀉而出的那一秒，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她。對不起安若，我控製不了自己，我是個有著七情六欲的生命，我是個活生生地帶憐憫偷生的軀體。我受不了那眼神裏包含的東西，那些愛到舍生忘死卻無法傾訴的苦衷，那些栩栩如生卻必須掩蓋的記憶，那些搖搖欲墜卻拚命支撐著的卑微。
所以我必須這麽做，即使我心裏清楚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那就讓我錯下去吧，反正那個懦弱無能的自己早就該受到懲罰。
“夕遲謝謝你。”她泣不成聲，“謝謝你！”
她慢慢地從我懷裏掙脫出去，笑容一直從嘴角牽扯到眼神，即使那一層模糊的淚水依然迷離著她的視線。她笑的時候還是讓人不忍心，讓我想起了當年那個脆弱的小女孩，憔悴而慌涼。“謝謝你能來，那個女孩不錯，你要好好對她。以後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永遠做最好的朋友，一輩子，好不好？”她抬起頭看著我。
“宋茗。”我看著她，心裏抑製不住地難受起來“對不起。”
“都過去了。”她對我笑笑，提醒我，“好朋友！”
我倉促地一笑，看著她的側臉，真摯地說：“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又來了，都過去這麽久了，還是那麽囉嗦！”她對我笑笑，又恢複了剛來時我看見她的樣子，隻不過笑容看起來，少了幾分蒼涼多了幾分自然。“我要回去了。”她淡淡地說，“今天真的謝謝你，記住，以後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她在逃避，她怕剛剛強迫自己的那一層堅強頃刻間崩塌。
我笑笑，看著她走遠，看著她慢慢地消失在暮色的包裹裏，就像那個下午一樣。隻不過當年的兩個青年，如今都帶著自己的心事。那麽穿梭在這之間的時光，從來都恍惚的如同一場夢。
成長其實是一個貶義詞，因為很多時候，它會殘忍地、無情地，不留餘地的掃蕩一個人的青春，留下一城的荒蕪。那麽我親愛的時光，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帶來的痛和一段燃燒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