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失去中得到
容遂被自己身上的變化驚醒,什麼鬼,她居然被一團流動的光包裹著。淺淺的金光,浮在每根頭髮絲外,不漏纖毫地將整個人包裹著。
不是如同穿了一件金色的光衣一樣,僅僅在外圍出現了一層光圈,而是每一寸外表,每一個精微的能量元之外都有了一層光衣。
無處不在,可以說是重重包裹,然而總體卻只有一層。容遂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甚至她還知道,這只是她現在能看到的少少一層,還有更精微更深宏的,她尚不能看見。這少少一層,大約就是她常被人說的,總是敞開的意識吧。
人整個身體便是這樣千絲萬縷地聯繫著,能量時時刻刻在流動和交換,呼吸波動。眼睛為手臂喜悅,腳趾為脊樑悲傷。
不僅僅是內在的聯繫變得清楚,容遂更清楚地看到了光體微微的波動,向周邊四散開來,又被遠遠近近的能量一波波地擾動著。
咦,怎麼還好似泡了水一樣,流動的光波暈染了水氣,彩虹一樣的閃爍。宇宙淚眼朦朧的眼波是否就是這個樣子呢?
原來她被自己的淚水打濕了么?容遂真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多的眼淚。
不,原來真的不是她的。她的身邊哀哀卧著一個顫抖的身體,月華一樣的長發像波浪一樣起伏,無聲無息的淚水正泉流一樣地不斷湧出。
淚水灑落在黃沙之上,已將身邊的沙粒浸得粒粒皆濕。然而小北哪來的淚水呢?那分明是小北的生命在哭泣。每一滴淚都是她的本源能量所化。
被浸泡的沙粒已經有了容遂從前見過的真水石的影子。容遂不知道該如何止住小北的淚水,
只能先將小北扶起,抱在胸前,懷中人如此柔弱哀戚,濕透前襟的淚水灼燒又冰冷。
然而小北卻是越來越柔弱,越來越哀戚了。
意識漸漸回歸,是的,在她意識到之前,悲傷已經在心底流淌了許久了。
她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英雄了,可是那個傻瓜南又做了什麼呢?
那種清晰地,沉眠了許久的能量,開始在體內的生髮的感知從何而來呢?為什麼她能突然看見光體的自己?為什麼她不需要冥想內觀,就可以見到最外層的一重意識?
為什麼她這樣不知原由地悲傷?而小北已經悲不能抑?那突然出現又消失的太陽就是南最後的告別么?
一陣清風包裹住小北,像夢一樣甜美又像夜幕一樣深遂的氣息讓小北安定下來,沉沉睡去。
好似沙漠清風一樣的聲音,從空中縈迴而下,在容遂的耳邊輕訴,淡淡的悲傷幾乎像沙漠空氣中的水氣一樣,難以察覺。
「玉國來的孩子,帶著你的朋友去你們應該去的地方吧。藍星人第二組生命信息元已經完全啟用,人類不再被封鎖在自己的身體內。」
「一體同悲讓你們懂得悲傷是人類全體的事,而不是一個人的境遇。喜悅自然也是如此。這是南最希望看到的。」
細細的風吹起了容遂眼前的沙,她側身一避,才意識到身後不遠處坐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鄭朔、王帆,孤兒院的孩子,小翅膀。
爸爸媽媽,還有妹妹。每個人都擁有了一層屬於光芒的身體。與之相比,從前大家熟悉又視作唯一的身體真是暗淡啊。
特別晦暗的區域便是生了病么?容遂看到母親的右腳和父親的胃部都有些灰撲撲的,想來不是很好。
不對,很不對,小翅膀的光芒是回事?若有若無之間,比大家的都要淡邈,像是隨時都會化去一般。
小翅膀對上容遂的目光,卻只是聳聳肩膀。他面對著沉默的金字塔,目光轉向正朝這邊走來的步青驪、葉傾和常安。
「我們被封印在不遠處的一座祭壇,一動不能動,一點消息也傳不了。」步青驪簡單解釋了一句。
實在是因為千言萬語皆無由說,沒有想到南會做這樣的選擇。常安也曾憂慮過南的處境。
畢竟不能長久地以能量干擾電磁波,除非大家願意退回到農耕文明。
南確實能一時改變機械人對人類的壓制,可是止住之後呢?
人類的下一步會向哪裡邁出?不是他愛以惡意揣度,而是這種的超越性力量,各國誰願意放過?
然而,南用他的方式解決了,他將自己的能量沒有揀擇地分給了所有的藍星生靈。
小翅膀彎下腰,將昏睡中的小北輕輕抱起。
看著陸陸續續彙集的人,這真不是一個契闊相敘的時間。
真像是隔世重逢一樣,人們彼此眼神交錯,因為即使不知道原委,卻也在共同的悲傷中,了解到這樣的新生來之不易。
「我送你們一程。跟我來吧。」小翅膀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樣子。
沒有踏入小翅膀的空間通道之前,容遂再想不到,空間通道還會是這個樣子。
字元串一個抱著一個,形成了有密集恐怖症的人會昏倒的螺旋通道。
容遂只覺得眼花,好不容易到了,卻是被送到了那個野馬群集的山谷。
孩子們都很新奇,容遂望著站在即將關閉的通道中的小翅膀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把能量都給了我的遊戲空間。原來是等著和南做一對真正自由的愛侶的。現在弱得連只雞崽都不如,我只能先照顧著了,再會。」
小翅膀沒有多說抱小北便要轉身,身邊竟還冒出一隻偷眼看著容遂的獅身人面獸,容遂真是覺得混亂了。
一個蘋果臉的小男孩,和一個桃子的小女孩一邊一個扯住了容遂的手。
感知到二人傳輸的信息,容遂臉色遽變!
這兩個孩子是阿漫和阿瀏。阿南拼盡生命的最後一擊,將藍星的能量防護網破開了一星孔洞。
便是這一孔之隙,已經足以讓他們感應到本族的聯繫。元素族的先遣部隊已經進入藍星。但進展不順利,很可能要再次撤出。
這個很可能,幾乎已經可以稱為是確定的事實,因為魔族同時亮出了三柄利器。
第一,藍星並未進入宇宙文明體系,目前一直作為魔族私產由魔族打理,元素族如果不打算接受魔族的報復,即不可妄動。
第二,魔族已啟動離藍星最近的行星星艦,如果元族執意要插手,魔族將不惜把行星星艦開入藍星軌道,毀滅藍星也不在話下。
第三,魔族在藍星人的遺傳基因中種下了一組特殊基因,必要時魔族會啟動基因按紐,來完成能量採集。
一,意味著魔族可能啟動更多的星際吞噬計劃,元素族為首的宇宙文明同盟不能為了一個文明而犧牲另一個文明。
二和三則意味著,元素族如果進一步刺激魔族,則會帶來藍星文明的加速毀滅。
元素族的先遣部隊因而陷入被動,正等待長老會作出進一步的指令。
已經確認的是,啟星的能量處於異常躍期,而魔族有能力操縱啟星星艦的空間潛躍,瞬移到藍星軌道內。
以長久地和魔族打交道的經驗而言,魔族可能會故弄玄虛,耍花招,但往往僅出於惡趣味,他們其實背後藏有比用來迷惑人的路數更狠辣有效的招數。
這些訊息阿漫和阿瀏同時傳遞給了容遂葉傾等四人。
並非這些訊息不能泄露,而是阿漫和阿瀏的身份再不能為其他人所知。他們二人決定潛息下來,幫助藍星人。
不干涉的確為宇宙文明的第一法則,在未得到對方許可之前,對任何文明都不能主動干涉,除非是為了自身的正當防禦目的。
以現在面臨的情形而言,相信藍星當局也很難作出決斷是否要取得元素族的幫助。
更何況魔族從來喜歡由獵物自己走向陷阱,藍星人中還有他們選定的領路人。
而阿漫和阿瀏對於自己已經參與的進程,即時從頭到尾都完完全全出於善意,此時也無法以不干涉為由放棄。
阿漫學會了藍星人的一個詞:懸崖撒手。他不能只是告訴了藍星人陷在深淵的事實,又教了藍星人向上爬的方法后,在高高的懸崖處丟開手,任藍星人自己攀爬,或粉身碎骨。
阿漫和阿瀏一絲破綻沒有地模擬成了藍星人,並決定以藍星人的立場來確定之後的每一步,直到藍星脫離魔族的控制,或者直到他們的生命終結。
容遂被這些訊息激蕩得心內波濤洶湧。這已不是向上天如同無辜者被辜負了一樣大喊為什麼的時候了。
這一代的藍星人不知不覺中已承惠太多,太深。
童真的小臉,童真一樣的選擇,是身邊的水元素族夥伴。雖然他們並沒有提到這樣的選擇會有什麼代價,但是至少意味著,如果藍星不能掙脫束縛,那麼他們將一路陪伴到底。
而只留下很少訊息的藍星先輩,又給藍星人留下了前所未有的生機。
至於魔族果然是不可測的,容遂竟想不出還有什麼樣的深淵在等著藍星,然而,真心的,未來竟一點也不可怕。
未來已經到來,而過去並未離開,因為一直幸福著,所以真的並不畏懼艱辛。
難怪智者都叫人不要執著於自己,不過是因為現在的自己,僅僅是宇宙無數進程中存在的我之中,那微不可計的千萬點碎星之一。
太看重了,就註定失去更多。
這一次容遂在別人的失去中得到。但她這知道,並不僅僅只是如此,因為她再也不恐懼失去了,哪怕失去的會是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