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清平
滄浪亭。
這座文宗朝留下的亭子一直是皇宮中僻靜的場所,周圍花木擁簇,遮成了一方清凈的所在,亭中有一塊石牌,上面刻著一行字:清風明月本無價。
這正是文宗皇帝何瞬欽的手筆。
寧鄉侯坐在滄浪亭下,望著對面的青年,那是一個初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年輕人,穿著灰白的長袍,全身沒有任何飾物,只不過他的眼睛卻很大,初看起來,就像一汪深潭,叫人瞧不透。
寧鄉侯回憶起初次見到這青年時的場景,那個扯著他衣袖,哀求他救救自己母親的小孩子,那個從小受人冷眼,母親好幾次都差點被打入冷宮的小孩子。
「老師,該您了。」青年的聲音響起,禮貌、但聲音里透著一股難以自禁的親近。
這聲音將寧鄉侯從回憶中拉了回來,盯著眼前的棋盤,手中的棋子久久未曾落下。
「老師在猶豫什麼?」青年的話若有所指。
「哦。」寧鄉侯笑了笑,「什麼都瞞不過清平啊,他們都說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我自己的兒子都沒有這麼了解我。」
聽了這樣的誇獎,青年聲音依舊平穩,「清平常常跟隨老師學習,受益匪淺,多了解老師一些,那也是應該的。」
青年人抬起頭,大大的眼睛顯得深邃異常,全然不像他這個年紀的青年。
「清平,你十四歲了吧。」寧鄉侯似乎隨口問道。
青年人點了點頭,「上次沾了老師的光,生日宴熱鬧風光了好一陣。母親常常受父皇的冷落,也沒有見過什麼熱鬧的場景,我是看出了,她那天是真高興。」
這青年正是八皇子何清平,母親貞妃是何慕寒最不寵愛的妃子之一。說起何清平的來歷,也頗有幾分玩笑,他的母親本是何慕寒當太子時府里的一名侍女,一次服侍何慕寒外出打獵,何慕寒那時正值盛年,親手獵殺一頭猛虎,大為高興,親自佐酒吃肉,一時性起,身邊又沒有隨從的女人在,便拉著隨從的侍女承歡,事後便忘記了。
偏偏這侍女居然懷上了龍種,還生下了一名龍子,就是何清平。後來何慕寒繼承帝位,按照慣例,生了龍子的女人,該有個妃子的稱號,可是這宮女姿色一般,又不懂得宮內的權術逢迎之道,一直拖到何清平八歲時,禮部尚書以「遵從古制」為由,這才讓何慕寒想起了這事,勉強給了那宮女「貞妃」的封號,但是再也沒有進過貞妃宮。
本來守著一個兒子,貞妃還是能夠勉強過下去,即使深宮夜寒,但比起當侍女時,生活還算好得多了,可偏偏他的這個兒子從小就顯露出才華,出類拔萃,這就引起了宮裡其他人的嫉妒,稍稍使了個手段,就差點把貞妃打入冷宮。
那天寧鄉侯正下朝準備離開宮殿,突然被一個小孩子緊緊拉住袖子,他起先心裡很生氣,可是他知道能夠在皇宮中隨意行走的,肯定是某位皇子,所以也就沒有當即發作。
那小男孩睜著大眼睛,拽著他的衣角,一個勁地說,「救救我母親…救救我母親…」
寧鄉侯感到很奇怪,問,「你母親是誰?」
身旁的護衛這才反應過來,攔住孩子,顯然剛才被一個孩子逮了一個空當,他們感到臉上無光,寧鄉侯的衛隊長輕聲說,「這是貞妃生的八皇子何清平。」
衛隊長提起貞妃,語氣上沒有任何恭維之色,顯然這個在宮內不受待見的女人,他也有所耳聞,他這樣的下人,最常見的就是見風使舵,最擅長的就是落井下石。
寧鄉侯倒是對這個八皇子的才華有所耳聞,揮了揮手,阻止侍衛將小男孩繼續拉開,親自走近,問,「你為什麼來求我。」
小男孩趕緊拽緊了寧鄉侯的袖子,說,「我聽宮裡的太監們說,寧鄉侯是除了父皇外最了不起的人,我在這守了三天,今天終於得到了機會!」
寧鄉侯輕輕一撥,就把男孩的手拉開了,退後了兩步,輕聲問一個近侍,最近宮中出了什麼事,導致貞妃出了狀況。
那衛隊長見主子這樣的舉動,當即一個大步上前,將小男孩提起來,不讓他靠近。
這時那名近侍悄悄說起這可能是欒貴妃使的一個手段,聽了「欒貴妃」這三個字,寧鄉侯眼中閃爍,心中已經有了計議,但還是決定試探這孩子一番,一揮手,讓衛隊長把小男孩拉上前來。
寧鄉侯望著孩子,發現他即使面對著身材比自己大一倍的衛隊長,絲毫不露出膽怯之色,胳膊都被擰紅了一大片,但是他看也不看,只是死勾勾地盯著寧鄉侯,露出祈求的表情。
寧鄉侯問,「如果我救了母親,你有什麼報答。」他這是一個玩笑話,想試探下孩子的反應。
沒想到這位八皇子當即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說,「那清平就交給您了。」
寧鄉侯微微有些驚訝,說,「我如今久在軍中,可沒有皇宮裡這麼享受,你也願意?」
何清平沒有絲毫猶豫,「我願意。」
寧鄉侯想起曾經聽過的關於何清平的那些傳聞,又想起了制衡欒貴妃的需要,當即允諾了。事後出面替貞妃講了幾句話。
本來在何慕寒心中,這貞妃都沒有絲毫重量,見弟弟親自來求情,就樂得送個順水人情,既往不咎了。
第二天,何清平就告別了皇宮,進入了寧鄉侯的軍中,這一去,就是五年。
何清平在軍中更加展露出才華,所有的東西幾乎一學就會,一點就通,寧鄉侯越教越喜歡,後來更是著意培養,隱隱有了為將來布局的打算。
寧鄉侯思忖了很久,終於落了一子,正落在棋盤的「劫」位上。
何清平笑著說,「老師這一著消劫可真妙。」接著緊緊盯著棋盤,開始長考。
「清平…」寧鄉侯問,「你就是這樣的性子,什麼事我不給你說,你也不會主動問,擎蒼會就在今天舉行,我卻拉著你在這下棋,你其實心裡已經急得不行,臉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也難為你了。」
「老師這麼做,自然有道理,擎蒼會再重要,也重要不過老師。」何清平答得很巧妙。
「不!」寧鄉侯擺擺手,「我現在拉你暫時避開開場,恰恰是因為這一次擎蒼會太重要了,它是你能夠迅速崛起的最好機會。」
「哦?」何清平終於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現在不去是因為我聽說那魯瘋子要來,免得被他煩。除此之外,我當年在千然地宮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何清平終於感到了心跳加快,耐心聽著寧鄉侯說的每一個字。
寧鄉侯望了望四周,說,「你先落一子,平復下心緒,我們先下完這盤棋。我說的和你以往聽的,可能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