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們都死了
他們口口聲聲跪的不是陛下英明,而是王爺英明!所有人都知道,小皇帝是大勢已去了。
宗正明是旗幟鮮明的保皇黨,然而如今不但宗正明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就連宗氏族人,那些無辜的婦孺幼小,皇帝連保都不敢保!
這舉動落在眾人眼裡,也著實叫人心寒不已。
從此之後,有了宗正明的前車之鑒,還有誰敢不怕死的支持小皇帝?
這一局,皇甫琛借著小皇帝與宗正明的手,可謂贏的相當漂亮。
皇甫琛在前朝風光無限,安然卻在殘破的攝政王府里被一群狼狽的女人圍著哭的頭皮發麻。
這群哀哀痛哭的女人,有的是被昨晚的大陣仗嚇壞了,有的不幸正是家人全遭了劫難而她僥倖逃過一死的,還有的,大概是單純過來看熱鬧見別人哭自己不哭反倒顯得不合群的。
安然雖不清楚皇甫琛後院到底有多少女人,但也知道昨晚上不幸遇難的就有七個。這些女子便是再驕橫,也只是在內宅後院驕橫罷了。
哪裡經過昨晚那樣驚心動魄的事,便是安然,若非皇甫琛一直跟在她身邊,並未讓她看見太多屍體跟鮮血,然而那些凄厲絕望的喊叫聲以及大火中倉惶奔逃的身影,仍是讓她膽戰心驚了一整夜。
她也是直到今天早上聽說了上京城裡不獨攝政王府一家遭遇刺客上門,同一時間遭殃了好些朝中大臣時才明白過來,原來那才是皇甫琛裝死的真正目的。
這一招將計就計、借刀殺人,運用的熟練又完美。誰能想得到皇甫琛會利用王府陷入危機時,趁機強勢又不留餘地的將異己全部剷除了?
過後還能若無其事的推到可憐的宗丞相身上。宗丞相是小皇帝的人可謂天下皆知,皇甫琛這一舉,無疑是將小皇帝的顏面踩的一丁點都不剩。
雖然世人心裡都清楚,宗正明的確乾的出行刺攝政王的事,但又有誰不知道,宗正明再能耐,也不過是仗著小皇帝的銀甲衛,他自己能有多少人手。
敢一邊行刺攝政王一邊還分了人去行刺朝中大臣?
更何況,誰又不知道被滅門的那幾家,要不是攝政王的政敵,要不就是背叛攝政王投靠小皇帝的,宗正明就是瘋了也干不出來殺自己人這種事!尤其宗正明也在昨夜被人弄死了,這事情當真是一點懸念都沒有。
可是,誰又敢提出質疑來?就是小皇帝都不敢,因為死在王府里的銀甲衛可是小皇帝的人,如果不是宗正明要行刺攝政王,那就是小皇帝要行刺攝政王了,反正有銀甲衛保護的只有他二人,不是宗正明就是小皇帝。
這樣的情形下。小皇帝敢質疑?別說為宗正明辯解,怕是恨不能將一切都推到宗正明那可憐的替罪羊身上去!
安然也是想明白了之後才知道,皇甫琛這個人的城府有多深,手段有多狠。而他對她,當真是極為縱容了吧?
她苦笑一聲,被跪在腳邊的尹氏猛地一扯裙擺,才回過神來。
尹氏衣衫凌亂,臉色慘白,哭的眼淚鼻涕橫流,再也沒有往昔的美艷與驕橫,她哭得悲痛欲絕,狼狽不堪的跪在安然身前,口中翻來覆去的哭喊道:
「王爺…我要見王爺!公主,求求您讓我見見王爺!我可憐的雙親…我那還不滿五歲的幼弟…全都被人屠殺了!
天吶,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他們都死了,全都死了……公主,求求您可憐可憐我,讓我見見王爺吧……」
安然低頭看著尹氏,眼裡忍不住流露出憐憫之色來。尹氏正是那不幸的全家都遭了難而她卻逃過一劫的人。
一大家子人,轉眼就只剩下她一個了。
其實還不如那七個跟著父母家族一塊兒遇難的女子,至少不用像尹氏這般面臨全家都死她獨活的局面。
也不知道尹氏心裡知不知道,她父母家人的性命是隕落於誰人之手?她口口聲聲要求見皇甫琛,難不成還指望著皇甫琛幫她報那滿門盡滅的大仇?
安然忍不住搖了搖頭,瞧,那個男人的心多狠?尹氏到底明面上還貼著他的女人的標籤呢,他若對她有一點的顧念,尹氏以及跟尹氏情形差不多的女子也不會落到眼下這個下場了。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她們的家人沒有背叛或者沒有萌生背叛之意,皇甫琛又怎麼會對他們痛下殺手?
他們當初將自己的女兒送到府上來,在選擇背叛皇甫琛時,想來也沒有想過若皇甫琛真的敗了或死了,自己的女兒又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他們選擇了死路,最後被連累的,還是被他們送出來犧牲的可憐的女兒。
安然不知道皇甫琛將會如何發落尹氏,就算不會要她性命,也定然不會再讓她留在府上了。
這樣一個無家無根、無父無母的女子。將來又該何去何從?
她嘆一口氣,政、治從來都是這麼殘酷的,有人賭輸了便是粉身碎骨,有人賭贏了便是安富榮華。
這樣的事,能怪誰呢?皇甫琛嗎?有人要殺他,有人背叛他,難不成他就該等著人來殺、無所謂被人背叛嗎?
他只是來了一記快准狠的反擊,成功的震懾住了小皇帝以及那些心懷叵測之人。他若不反擊,死的就是他,誰又願意被人殺死呢?
安然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的為皇甫琛開脫起來,心神一凜,忙忙回過神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原想安慰尹氏兩句,這個時候的尹氏又哪裡聽的進去,便放緩了語調說道:
「你的事,等王爺下朝回來我會跟他說的。好了,快別哭了,讓王爺回來瞧見你這般模樣,只怕心裡也會不喜歡的。」
尹氏儼然一副魔怔了的模樣,安然對她說的話,她是半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依舊不住地抱著安然的裙擺放聲痛哭。
安然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弄得濕漉漉的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裙擺,到底還是狠不下心叫人將尹氏拖出去,目光在人群中掃了幾眼,看見了一直在圈外默默抹著眼淚的林寶珠。
若非皇甫琛特意提起,安然也不會知道林寶珠是那樣一個聰明又明白的人,這一回,後院的女子們的娘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損失,唯有林寶珠和林家安然的度過了這一劫。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當眾表現出欣喜慶幸之色來,面上倒滿滿都是被嚇壞了的后怕之色,與眾人一道來到安然跟前,陪著眾人默默的流著眼淚。
如此低調的泯然與眾,自然不會叫人覺出什麼異樣來。
這的確是個聰明的女子。
安然想著,朝她招招手:「林氏,你與尹氏素來要好,她家遭逢這樣的巨變,怕是傷心的有些魔怔了。
你送她回屋去,好好勸慰她一番。人死不能復生,且這一切,自然有王爺為她做主,讓她先振作起來吧。」
她也知道這幾句話說的太過輕飄飄了,任誰遇到這樣慘烈的事,只怕都要崩潰瘋掉的,尹氏如今這樣,想來都是輕的了。
林寶珠不意安然會點名道姓的將她叫出來,只得垂首應道:「是,公主慈悲,尹姐姐也是可憐,還望公主與王爺能多憐惜憐惜她。」
一邊說著,一邊上前來,輕言細語的哄著尹氏:「尹姐姐,咱們先回屋梳洗一番好不好?公主已經應了你,等王爺回來便請王爺過去看你的,總不好叫王爺見你眼下這般模樣對不對?好了,不哭了。我們先回屋去吧。」
也不知是尹氏平日里就頗為信任林寶珠還是怎的,反正林寶珠一出馬,竟真的將她勸著走了。
安然大大鬆了口氣,這才看見之前被皇甫琛禁足的玉玲蘭與蘇錦瑟竟也在場,兩人神色雖都驚惶,但相對而言還算鎮定。
安然便知道她二人家中沒有遭遇太大的不幸,想是被昨夜的事嚇了一回。
想來她二人的父兄是很堅定的攝政王一系了。
安然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皇甫琛早料到了會有昨夜的事,這才以禁足的名義將她二人關起來,實則是為保護她們的安危?
這個念頭只在她腦海中盤旋了一瞬便拋開了,皇甫琛怎麼想的,關她何事?
如今要緊的,是趕緊卸下身上這副擔子倒頭睡上一覺。
昨晚發生了那麼可怕的事,一直熬到天亮,雖然皇甫琛有勸她合眼休息,他甚至願意提供他的肩膀當枕頭,但安然又不是鐵石做成的,面對衝天火光以及窮兇惡極的刺客們,她能安穩睡得著才怪!
好不容易後院的屍體抬完了,也讓人稍微沖洗了一番滿是鮮血的地面,好歹血腥味沒那麼濃烈了,安然正打算合眼休息一會,皇甫琛的女人們便哭到了跟前來。
好不容易弄走了一個尹氏,安然實在沒有精力再跟她們周旋了,想了想便對玉玲蘭說道:「既王爺已經解了你的禁足,這府里的大小事還是交由你來打理吧。
畢竟這王府你是管慣了,不過今日事多忙亂,你一個人怕也管不過來,讓鞏氏幫著你。王爺說了,外頭有賀默他們,咱們只要管好後頭院子,不出亂子就行了。」
就這樣毫不商量的將擔子交到了玉玲蘭與蘇錦瑟手中。
不但那原本沉默不語的兩人都嚇了一跳,在場其他女子也都驚愕不已。
玉玲蘭一向深得攝政王的歡心。她被禁足,眾人很是幸災樂禍了一番,蘇錦瑟雖說不如玉玲蘭那般受寵,比起其他人卻也算很好的了,一時間兩人都被關了,自然說她們什麼的都有。
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圈后,玉玲蘭與蘇錦瑟不但被放了出來,家中父兄親人也安穩的活著不說,這好不容易才得了管事權的夏國公主竟就這麼輕易的將管事權交還了回去,這不是因禍得福是什麼?
不等玉玲蘭與蘇錦瑟拒絕,也不看眾人神色各異的臉色,安然已經起身,不由分說的走了出去。
……
黃鴻飛正在一顆泡桐樹下無聊的畫圈圈,見安然出來,忙飛身撲了過來:「小夏,你可算出來了,再不出來我都要無聊死了。」
「你在那裡做什麼?」安然隨口問他。
「看螞蟻搬家呢。」黃鴻飛也隨口回了一句,然後便迫不及待的對安然說道:「方才我出府去了,聽人說昨夜有好幾家都被殺手滅了滿門,我就跑去看了看。嘖——」
安然心頭一跳,佯裝不經意的問道:「怎麼?」
「什麼都沒看到啊,估摸是火勢太大了,那幾家都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別說是人,就是金子銀子都被大火給融沒了。」黃鴻飛唏噓的搖頭嘆道:「真是太可憐了。」
昨晚黃鴻飛一直戰鬥在第一前線,尤其是銀甲衛攻進來時,因有他的牽制,才能那般迅猛又快速的拿下那傳說中每一個功夫都出神入化的銀甲衛,將他們盡數斬於刀下,可謂是立下了很大的功勞。
是以今兒他才能如入無人之地一般出入攝政王府,那也是因為攝政王府的侍衛們記了他的人情,對他的出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像以往一樣將他當賊防。
安然沒接話,只按了按額角。估計這愣頭青到現在也不知那幾家是皇甫琛的手筆。
果然,黃鴻飛很快就疑惑的皺起眉頭:「小夏,你說那宗正明是不是傻?明知攝政王府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就算是收到了攝政王暴斃的消息,他也該全心全意先滅了攝政王府再說,怎麼還有閑心卻對付別的政敵?腦袋怕是被門夾了吧。」
安然想也沒想,脫口說道:「許是太過自信的緣故,知道攝政王死了,以為定能拿下攝政王府,這才分了人去殺其他政敵。」
說完了,她才懊惱的咬了下唇。她竟然想也沒想就為皇甫琛遮掩……嘖,定然是一夜沒睡又驚又嚇,讓她的腦袋變得遲鈍了!
一定是這樣沒錯。
黃鴻飛深覺有理,他一向很信安然的話,覺得安然很聰明,還常常給他講做人的道理,讓他受益匪淺,因而就算明知道皇甫琛並不喜歡他圍著安然打轉,他也只當不知道,一有空就纏著安然說話。
「小夏啊,你現在要去哪裡?」黃鴻飛很快將這些事拋到了腦後,反正這些事也跟他沒有關係。
「找個地方睡覺。」安然困得很。邊打呵欠邊問黃鴻飛:「找到歡顏沒有?」
「找到啦。」黃鴻飛圓圓的臉上依舊神采飛揚,與安然的蒼白憔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那小丫頭在她床底下睡的可香,昨晚那麼大的陣仗,她愣是沒醒。
不過,她的昏睡穴不是我點的,我瞧著點穴的人手法很是奇特,也不敢貿然給她解穴。
她就是個尋常的弱女子,禁不起折騰的。等攝政王回來,你找他問問。不是他點的,那也是他的人動的手。」
同樣是一個晚上沒睡,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安然都忍不住想要鄙視自己的沒用了。不過他是習武之人,比她強是應該的。
安然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聽著他說話,放心的點了點頭:「她沒事我就放心了。」
黃鴻飛卻苦著張臉抱著肚子叫喚起來:「歡顏是沒事了,可我都快要餓死了。小夏,我好餓好餓!」
邊說邊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安然。
安然無可奈何的回視他:「我不會做飯。你去廚房看看。有什麼能吃的,將就著吃點吧。」
整個王府都亂糟糟的,廚房那塊重地也未能幸免於難。昨夜那些刺客本就是為著滅府來的,不管什麼人,見了就殺。
雖然殺入後院的刺客不多,但架不住府里的丫鬟婆子嚇破了膽亂叫亂跑,反倒誤送了性命。
安然剛才聽人回報,廚房的廚娘們死了三個,剩下的全都嚇得病倒了。
這樣的情形下,廚房哪裡還有什麼精緻的飯食可以吃,所以安然才要黃鴻飛將就著墊點兒。
「我剛去看過了。」黃鴻飛嘟了嘴道:「東西灑了一地,雞鴨魚都是生的。滿地跑呢,倒是有熱乎乎的剛生出來的雞蛋,可那也是生的啊,我不敢吃。小夏,你陪我去外頭吃飯好不好?」
「你方才不是出去了,怎麼也不吃點東西再回來?」安然對他的撒嬌表示很無奈,偏他又生著那樣一張圓嘟嘟的可愛娃娃臉,讓安然直接拒絕他都覺得似乎有些心狠一般。
「我剛才只顧著吃驚了,哪裡顧得上吃飯?」黃鴻飛振振有詞的說道,一邊又極力的遊說安然:
「好不好嘛,你也這麼長時間沒吃東西了。出去吃點東西再回來睡覺呀。而且這府裡頭才死了那麼多人,血腥味兒太重了,等他們收拾清洗好了,你也能睡得舒服一點不是?」
「聽起來…有點道理。」安然被他纏的沒法子,只是:「你能帶我出去?」
黃鴻飛嘿嘿笑了兩聲,將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擠眉弄眼的沖著她笑:「看,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
黃鴻飛帶著身著小廝衣裳的安然從角門大搖大擺的出了王府。
直到走在陽光下的大街上,安然都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咱們這就出來了?」
她睜著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著黃鴻飛,看起來傻氣得很,跟平日里故作淡然穩重的模樣判若兩人。
難得見她這般傻乎乎的模樣,黃鴻飛哈哈笑了兩聲,方才得意的說道:「可不是。」
說著就跟安然炫耀了起來:「昨兒夜裡我不是立功了嗎?府里那些人對我態度好了不少,也不再明裡暗裡的看著我了。
我就想,今兒個那些人忙成那樣,若把你扮成個小廝模樣,想來沒人會注意到你的。果然——嘿嘿,我是不是很聰明?」
「是,你最聰明了。」安然毫不吝嗇的誇讚他。大眼笑彎彎的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攝政王府才經歷了一場浩劫,府里空氣都帶著血腥的沉悶的味,籠罩在王府半空的陰森逼仄的空氣,似乎連太陽都失去了它的力度,無法驅散那些陰霾與陰沉。
一出來就覺得整個人似乎都輕鬆了起來,陽光潑天灑地,暖洋洋,金燦燦的。
安然只覺得胸腔那顆冰涼涼的心臟似都被這陽光烘烤的很舒服,像是曬足了陽光的棉絮,又軟又暖。
攝政王府那些窒悶般的感覺,也被這暖陽與和風驅散的半點不剩了。
她眯了眼舒服的伸了個懶腰,花一樣漂亮的唇瓣不自覺的翹了起來。
那樣愜意。那樣滿足的神情。
微微笑著,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惟有耳邊熙攘,眼前人廣,融融軟香,熙熙日光。
黃鴻飛怔怔的看著她。
原本臉色蒼白的少女面頰似忽然掃上了淡淡的胭脂,嬌美的輪廓融在陽光里。
鑲嵌在那張白瓷面龐上的,是一雙明亮通透的眼眸。艷陽映入她的瞳孔中,彷彿眼中閃爍著兩團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