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刮目相看
夜風猛然瞪大眼睛,顯然是明白了承訣的意思,又震驚不已,公主當真如這般聰明嗎?那自己剛剛豈不是?順著承訣的視線望去,隱隱還能看到那處牆上的草微微晃動。
惶恐之下連忙俯首道:「請公子責罰。」只要還能讓屬下留在您身邊。後面這句他沒說出來,因為他明白自己的去留只取決於公子。
「下去吧。」
出乎意料地,承訣並沒有對其做出懲處。這使夜風的眸色中閃過一絲複雜,是因為她嗎?
承訣看向面前的棋盤,黑白二子皆按自己既定的思路排布,就如自己的人生,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按照既定的軌道前行,從未出過任何意外。
瑩白如玉的手指拈起一枚即將入陣的黑色棋子,卻遲遲沒有落下。心思流轉,喃喃道:「會是你嗎?」
最後又將其放回棋盒中,棋子終究是棋子,如果破壞了棋局,那麼他不介意拔除了它!
然,今日的信誓旦旦在將來終究會被現實磨損得一乾二淨。承訣沒有想到的是,如今被其視作棋子之人在其心湖中激起的點點漣漪會像蝴蝶效應一樣越發擴大。而那人也成了其心頭之血,剜不掉,去不除。
楚寧自是不知他所想,回到住處后脫了鞋子倒頭就睡。許是睡得晚的緣故,楚寧這一覺睡得特別沉,倒也是一夜無夢。只不過若沒有在天剛蒙蒙亮時被采櫻那丫頭硬生生叫醒就更美了。
此時看著自家公主幽怨的眼神,采櫻只覺得內心發毛。吞了吞口水硬著頭皮道:「公主您忘了嗎?今日逢三月十五,是承公子授課的日子。您平日里沒有上過其他夫子的課,可是承公子的課是一節都不會落下的。記得上次奴婢忘了叫您起來而錯過了承公子的授課時辰,您可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感情把自己叫醒就是為了去上那傢伙教的課?楚寧一再在內心默念自己是個文明人,不能動不動就生氣,也不能動不動就發脾氣,以免嚇壞了小孩子不是?
內心提到承訣的名字卻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森然味道。不管是不是對方的錯,這事也是由他引起的不是?
某公主看誰不順眼覺得錯都是他的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於是某公主總結穿越過來的種種經歷下了定論:她和承訣就是八字犯沖!
采櫻看自己向公主解釋了緣由之後公主不但沒有高興,臉色反而變得更加陰沉了。想著自己沒有說錯什麼吧?嘗試著轉移話題道:「公主昨夜困住的那名刺客怎麼不見了?」
聽到采櫻提起那個傲嬌的傢伙,楚寧臉色稍稍緩和。她自是知道他往何處去了,不過也沒向這小丫頭解釋太多,只不甚在意地道了句:「昨夜是個意外,他不是刺客,被我放了。」
小丫頭心思單純,不疑有他。復又提起之前那個話題:「那公主今日還去不去聽承公子授課呀?」
「去,怎麼不去?」被坑了那麼多次怎麼也要找回點場子不是?
得到肯定回答的采櫻滿心歡喜,公主還是最喜歡承公子的。
要是讓楚寧得知其心中所想定然要翻一個大大的白眼。
今日楚寧選的是一條火紅色的裙子,襯得其皮膚更加白嫩。整個人如同初升的朝陽,美得張揚;又好似墜落凡間的妖精,惹火勾人。
免不了又被采櫻花痴一番,楚寧已經自動將其看成自己的腦殘粉,沒有多在意。
在采櫻的帶領下再次來到書院,這次去的不是藏書閣,而是平日里夫子授學的地方。
楚寧本以為會分多間學堂,但一眼望去只有一間書香氣息濃厚的大殿,殿前懸著寫有「博德」兩個字的金色牌匾。
走進殿內,大致地環顧四周,從穿著佩戴上來看,來此讀書的大多非富即貴,想必都是高官子女,遂恍然。
大家見到她來也沒有表露出意外,看來前身輕生的事情大抵是被皇兄封鎖了。
隱隱聽得有人小聲議論道:「我可是好些日子未曾見過咱們公主了。」
對方用手肘捅了捅他捂著嘴道:「你也不看看今日是誰來授課,人家又怎捨得不來呢?」說完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透露的信息頗顯曖昧。
楚寧感慨亘古亘今總也少不了八卦的人,卻也對此不甚在意,畢竟原身愛慕承訣的事情在南楚並不是秘密。
剛找個最後一排的空位子坐下來,就感覺四周靜了下來。抬頭望去,有公子,一襲雪衫,發如墨染,舉手投足盡顯氣質高華;有公子,眉如遠黛,瞳若琉璃,一顰一蹙容顏如詩似畫。
楚寧不由呼吸一窒,突然感覺原身愛慕對方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了。
手在書桌下面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默念清心咒並提醒自己那人惑人外表下的腹黑本質。
承訣在學子中掃了一眼,看到楚寧時定了一下,復又面無表情地轉移了視線。
清冽冷磁的聲音回蕩在眾學子的耳邊:「今日我們學習《德義》第三篇下,把書本翻到第二十八頁……」
楚寧在後面百無聊賴,想著怎麼能將那個人從完美的神壇拉下來,讓其出一次丑。
不怎麼美觀地翹著二郎腿,上面的腿來回地晃著。身下的椅子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在只有承訣一個人說話的安靜大殿里顯得尤為突兀。
眾人紛紛不滿地扭過頭看是誰那麼素質低下,待看到楚寧一隻胳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隻手不時地敲擊著桌面,身子大刺刺地往後靠著,翹著二郎腿怡然自得的樣子時嘴角都不由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楚寧正沉浸在應如何惡搞承訣的思慮中,冷不防被一道聽不出情緒卻韌性十足的聲音打斷:「楚寧,談談你如何看待此人之舉。」
在外,論身份承訣尊楚寧一聲公主。可是進入學堂只有師生,並無所謂的公主世子與郡主身份之分,是以承訣直呼其名。
這彷彿天外來音的一聲不知怎麼讓楚寧想到了上大學時那個嚴苛古板的老教授,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待回味清了承訣話的內容后翻了個白眼,她根本就沒聽好嗎?她連他問的是哪個人都不知道,他這是存心讓自己在眾人面前出醜?
就在這時旁桌的一個面容清秀的約莫二八年華的少年偷偷將他的書遞到自己面前,楚寧頓時感到了來自社會主義的溫暖。
承訣將兩人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卻沒有出聲阻止,只是靜靜地看著楚寧,目光深邃。
楚寧大致瀏覽了一下,知悉了承訣口中之人謂誰。書中所敘述的為一則典故,大體講的是某國境內的西南區鬧飢荒,而君王所撥下來的救濟遲遲未到。一個邑縣的普通商戶擁有悲天憫人之懷,變賣房產家業來施粥解救難民。然家財萬貫尚懼坐吃山空,何況是此人本就資產平平,難民數量又如此之多,其所出不過是杯水車薪,最後一貧如洗導致自家妻兒餓死的故事。
楚寧將書本一合,揚聲道:「我認為他就是個白痴!」
殿內彷彿靜默了一剎,接著是刺耳的鬨笑聲,一陣高過一陣,拍桌子的亦有之。待笑聲停下來之後就聽到承訣不大卻充滿壓迫力的聲線傳來:「何出此言?」
承訣知道大家都在笑什麼,無非是自己方才歌頌了書中人物捨己為人的道德情懷。鼓勵眾學子有一顆向善的心,懂得為國分憂。而楚寧接著就那般說辭,落在眾人眼裡無異於薄了自己的面子。
被楚寧此話反駁也並未生氣,他倒是有些好奇對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來佐證自己的論點。
楚寧自是不知大家發笑的緣由,以為是自己的話太過粗魯所致。
待四周的聲音降下去之後,對上承訣一雙看不透的古井無波的眸子不卑不亢道:「人貴有自知之明,為人處世量力而行,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樣為博得一己名聲而置妻兒於不顧的人不知你們怎麼看,反正我是欣賞不來。」
頓了頓,又道:「即便是他真的未有任何私心,無論是出於何種目的,其妻兒都是因其而死是不爭的事實。大丈夫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何以期之報效朝廷?」
楚寧一直就比較討厭這種人,然偏偏有那麼一種人為了外人傷害自己人。曾看到一篇新聞報道說某人養了大批的流浪狗而拒絕為自己的孩子交學費,網路上還有大批的人為之稱讚,說其捨己為人。
楚寧從不自詡好人,對這種人她只會嗤之以鼻而無法去欣賞和讚譽。
楚寧只顧沉溺在回想的薄怒之中,卻不知大家看她的眼神都變了,空氣靜默得針落可聞。
唯有承訣一派自然地咀嚼著楚寧的話,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靜:「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確實別有一番道理,為師今日倒是受教了。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大才,倒是令為師刮目相看。」尤其「刮目相看」四個字加重了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