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鍾離朔
大皇子回到自己在宮外的別苑的之時已是午夜。春天的風在夜晚時是極冷的,大皇子雖然多披了一件鬥篷,但還是瑟縮著身子,與兩名近身的隨從走在黑暗裏。因為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的行蹤,也就沒有掌燈,此時也隻能靠街麵上人家門前的燈和月亮的光亮往前行走,抬頭間是璀璨的星河,在此時顯得有些孤單落寞。
到了別苑門口,隨從有節奏的扣四下門,大紅朱門才押開了旁側的小門,三個人需得側過身子才能進去。剛一進門,守門的家奴先給大皇子行了大禮,說:
“陛下,婧娘娘來了。”大皇子聽罷眉頭一皺,問;
“在哪?”
“還在陛下的書房等您呢。”大皇子低歎一口氣,揮揮手讓家奴退下,徑直向書房走去。
大皇子進了書房,反身將房門關牢才轉身朝書桌後一側太師椅上坐著的華貴婦人走去,行至眼前,雙手扶起前擺,單腿跪下,雙手抱拳:
“二臣拜見母親。母親近來是否無恙?”大皇子低著頭,不敢看麵前的婦人。婦人端坐在太師椅上,冷冷道:
“身體是無恙,但遲早被你氣出病來。劉書恒好端端去了揚州找你,回來就成了一具屍體,還有那姓李的尚書左丞,他若不肯歸順於你,你又何必取他性命!”大皇子應聲抬起頭,急忙辯解:
“母親可知是尚書左丞殺了劉書恒?現在父皇身體抱恙,眼看太子即將繼位,且朝中大臣分為幾派,我若是還想在鍾離皇朝上爭得一席之地,就必須心狠手辣。母親??????”
“朔兒??????”婦人方才板著的臉這才放鬆下來,輕聲喚自己兒子的名字。大皇子說道這裏,越發激動,繼續說下去:
“母親可還記得當年之辱?就因父皇的親叔叔鍾離南把持朝政,父皇急於親政,把本該屬於您的後位給了後進宮的上官琴,若不是因為她哥哥左神武大將軍上官鴻握有兵權,今日鍾離皇朝的皇後便是母親。兒臣雖為大皇子本該身處太子之位,而現在卻要向他人跪拜,稱他人太子尊位,兒臣自然不甘。再說母親,父皇親政以來對母親可還似從前?若非兒臣記錯,父皇每年去看母親的次數一雙手都能數的過來,且每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母親若是無感知,兒臣看著心疼??????”
“夠了!”大皇子還欲往下說,卻被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婦人厲聲喝住。大皇子一驚,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婦人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怒氣,也有被人戳中痛處的無助,眼裏似帶有淚水,被硬生生的困在眼底。婦人深呼出一口氣,平複了心緒,重又恢複原先的模樣:
“好了,朔兒,我先回去了。明日去給你父皇請安。記住,剛才那番話,我不希望再聽到一次。”說著起身,向門外走去。隻留著大皇子獨自跪在地上。
大皇子單名一個朔字,添上鍾離的姓,就是鍾離朔。其母婧貴妃,原為本朝皇帝鍾離夏辰的婧昭儀。鍾離夏辰年少登基,其父把他托付給自己的親弟弟鍾離南,要鍾離南協理朝政。卻不想鍾離南獨掌大權,把持朝政,讓鍾離夏辰成了實實在在的傀儡皇帝。如此竟過了十年,十年之內,鍾離南不斷的往鍾離夏辰身邊選送各色女子,名目上是給鍾離夏辰選妃,充實後宮,綿延子嗣,實為在鍾離夏辰安插耳目。鍾離夏辰自然明白,卻也不好發作,表麵上對那些女子雨露均沾,卻從不讓她們懷孕,唯有一個蘇淩落,最後卻也是慘淡收場。
那時,鍾離夏辰手中無權,卻也想著拉攏朝中大臣,有朝一日能守得雲開見月明,身邊沒有可信之人,唯有婧昭儀,雖然出身低賤,卻也是落寞中唯存的依靠。於是,鍾離夏辰給婧昭儀許下等他親政,便封婧昭儀為皇後,其子必為太子的諾言。卻不想,一個上官琴就將婧昭儀的夢毀盡。
上官琴是左神武大將軍上官鴻的妹妹,鍾離夏辰為了籠絡上官鴻,讓其手中的兵馬為己所用,便召了其妹上官琴入宮。初進宮中就封了貴姬,待其產子,又將施為皇後,尚在繈褓中的幼子亦被封為太子。婧昭儀自然不依,去找皇帝懇求卻最後落得不能為皇帝分憂的罪名,算是被打入冷宮。
三年後,鍾離夏辰舉兵反鍾離南,最後鍾離南被困於大漠荒原之上,引劍自刎。得勝後的鍾離夏辰班師回朝,封了左神武大將軍上官鴻右丞相之位,卻也削去其兵權。其妹上官琴更是貴為國母,其子乃是日後儲君。舉國大慶之時,婧昭儀被移出冷宮,尊為婧貴妃,其子也被尊為大皇子。
鍾離朔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段在冷宮中的日子。
宮中最偏僻的院落,他和母親就生活在那。窗戶上的宣紙是破的,在寒冷的冬日裏往屋裏灌著風,屋裏的一小爐炭火仿佛永遠也燒不熱,他蜷縮在火爐邊,看著母親在一旁忙碌。雖說打入冷宮的妃子每月依舊有月錢,但是被宮裏的太監層層克扣下來,能到手裏的就沒有多少,溫飽都很難保證。於是婧昭儀就開始做一些針線找人拿到外麵去買。
所以在鍾離朔的記憶裏,母親總是無休無止的繡,還有宮裏各種人的嘲笑。他深刻的記得,某一天母親曾經的侍婢給了他一個糖人。他拿著高興的想跑回去給母親看,不想在路上被幾個太監給攔住了,他們搶走了他的糖人。那幾個太監看著坐在地上哭的鍾離朔,說:
“哭有什麽用。皇帝不愛的孩子,連下人都不如!”
連下人都不如!這句話他永生難忘,所以當婧昭儀被移出冷宮,他被尊為大皇子之後,那幾個曾欺負過他的太監受到了淩遲之刑。也是自那時起,他才想要爭得皇帝喜愛。
可是,就算他什麽都比太子好,什麽都比太子用功時,他的父皇也隻是淡淡的誇他兩句,更多的器重還是留給了太子。他開始不平,為什麽自己那麽那麽努力,受到的依然是冷落還白眼,難道隻是因為母親身份低微,不能給他的父皇以幫助。他便開始痛恨自己會有這樣的母親。於是處處與母親作對。再後來長大一點,他漸漸明白,痛恨母親也改變不了他此時的處境,於是他開始學習他的父皇,先慢慢汲取力量,直到最後像他的父皇打敗鍾離南那樣打敗他的太子弟弟。他要做皇帝。那樣,便再也沒有人敢輕視他,欺負他。
想到這裏,鍾離朔愈加憤恨,一雙拳頭深深砸向地板,沉悶的一響之後是遲鈍的疼痛。疼痛讓人清醒,他這樣想著,緩緩站起身來。轉身間正看見剛剛推門而進的文姝媚。
文姝媚是大都督文泰長女,嫁給鍾離朔已有四年。鍾離朔非常清楚自己娶文姝媚隻是因為她的父親能助自己在皇位之爭中一臂之力,自己對於文姝媚並無半分愛意。多年夫妻情分之下積累的也隻是朝朝暮暮的親情。然文姝媚對自己卻是真正的愛情,那份體貼與關懷,是在其他女子身上遍尋不到的。想到此,難免覺得文姝媚活的有些悲哀,而她自己卻在這自作多情的愛情裏自得其樂。也許,於他而言,不管鍾離朔心心念念的是誰,隻要他還在自己身邊,她就是快樂的。
“殿下。”文姝媚輕輕的喚,聲音仿似輕紗拂過的觸感,柔軟且輕薄,似乎不帶任何重量。
“母妃已經回宮了。你也回去睡吧,這夜裏這麽涼,別凍壞了。”她繼續說。
鍾離朔從鼻子裏“嗯”出一聲算是答應,朝著門口去。文姝媚急急迎過去,扶住鍾離朔的胳膊,出來書房的門,往寢殿走。
夜深了,鍾離朔躺在床上,睡意全無。他枕著自己手臂,想起那個叫初塵的花魁,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這次去揚州,他本是去說服尚書左丞李大人歸順自己,為自己所用。誰知這姓李的是個硬骨頭,口口聲聲自己是當朝皇帝的臣子,若當朝皇帝駕崩,新帝繼位,他也是新帝的臣子。還勸鍾離朔不要太急功近利,需得聽天命才是。
如今太子已經籠絡了朝中大部分大臣,就連當年協助他的父皇親政的上官鴻都走的和他很近。鍾離朔深感壓力沉重,於是暗地裏派太常少卿劉書恒注意上官鴻。想必劉書恒是發現了什麽急於向鍾離朔稟告,才一路趕往揚州。可當時鍾離朔的注意力全在尚書左丞李大人身上,在醉仙居遇到劉書恒時也僅僅是用手勢告訴他要殺尚書左丞,本想解決掉尚書左丞之後再與劉書恒慢慢探討,卻不想劉書恒死在了姓李的前麵。
如此想來,鍾離朔最開始以為是尚書左丞殺了劉書恒,現在就有點站不住腳了。尚書左丞不屬於太子一黨,且他並不知道劉書恒來揚州的事,他沒有殺劉書恒的立場。那麽,殺劉書恒的另有其人。會是誰呢?
莫不是上官鴻?劉書恒發現了他的秘密,他起而殺之,似乎沒有說不通。
還有那個花魁錦瑟,雖然她名揚揚州已有三年,但是在劉書恒去之前卻一直稱病,劉書恒去時正趕上她病愈。真的這麽巧合?況且血洗醉仙居後她生死未卜,總讓人覺得有些蹊蹺。
這些事如此繁雜,鍾離朔覺得無比心累,歎出一口氣,驚醒了身旁的文姝媚。
“殿下還不睡麽?”她淺淺的問。鍾離朔翻了個身,麵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就睡了。”
隨後也睡了去。
錦瑟伸手探了探玄冥的鼻息,沒覺得有異樣,又搭上他的脈搏,時間越長,錦瑟的眉頭鎖得越深。一邊的銘龍看著不說話的錦瑟,不免有些著急:
“他中的什麽毒?”話音剛落,錦瑟就鬆開玄冥的手腕,轉身要出門。銘龍一把拉住她,“哎,問你話呢!你幹嘛去?你還沒說他中的什麽毒呢!”
“迷煞。”錦瑟淡淡吐出兩個字,抽出被銘龍抓住的手,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迷??????煞??????”銘龍念經一樣在腦子裏反應著這叫“迷煞”的毒藥,突然心頭一驚,大叫一聲,朝錦瑟離開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