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受傷的白狐
沈光遠出門看了好幾趟,每次一回來進門就問江南「你到底給歡喜寫信了沒有,地址日期有沒有寫錯,會不會犯你丟三落四的毛病,不會忘了貼郵票吧」問的沈江南沒有了耐心
「寫了寫了寫了······爺爺,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的寶貝歡喜」沈江南一臉的委屈和嫉妒「到信筒前我還檢查了好幾遍,什麼都沒忘,什麼都沒寫錯才把信投進去的」
沈光遠看著一群陸陸續續已來到家,準備給江南過生日的女孩們,像一群爭奇鬥豔的花喜鵲,吱吱喳喳的好不熱鬧,裡面就是沒有自己最想看到的歡喜,他又悄無聲息的開門走出了房間。
外面的天比剛才又暗了幾分,遠處的高樓在茫茫霧霾的籠罩下飄搖而模糊,氣溫比清晨剛起床時感覺還要低,門前法國梧桐上剩下最後幾片枯黃的葉子在寒風中沒有聲響的晃動著。沈光遠抬頭看看陰沉的天空,又要下雪的樣子,歡喜會來嗎?半年多沒有見這個小丫頭了,她在石橋過的怎麼樣。古稀之年的沈光遠一想到歡喜,心中隱隱的痛讓他難以呼吸,像黑暗中一隻無情的大手在捶打著他的胸膛,直到心裂崩潰還沒有停手。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又有幾滴清淚悄然落下。
沈光遠出門后在離家不遠的路口停了下來,他不知道歡喜回來是走家屬院的大門還是從學校裡面的小門過來,他站在兩個路口的交錯點,這樣歡喜不管從哪裡過來,他都能看的到,老人依然深邃明亮的眼光在兩條路上瞄來瞄去。
一輛計程車從家屬院大門的方向往這邊駛了過來,沈光遠心中一喜,想著一定是歡喜沒有擠上公交車,時間來不及了,只好打車過來了。他激動的迎了上去,計程車到了他的跟前真的停了下來,從駕駛室打開的左邊車門裡下來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到沈光遠身邊上前挽住了老人的胳膊,親熱的說:
「沈爺爺,這麼冷的天,您站在這裡做什麼?我扶您回去吧」沈光遠一看,從車裡下來的是和自己孫女江南從小一起玩耍的鄭豫,他有點不甘心的往車跟前走了走,靠近一些,眼睛往車裡一邊看一邊說:
「我出來隨便轉轉,小豫來了,你快回家吧,江南她們正等著你呢」當他看見停在身邊的計程車里已是空無一人,老人有點失望
」爺爺,您是不是要出去,您想上哪?我送您去吧」看樣子已年近八旬的老人在寒風中站了好一會了,臉色都有點發青,鄭豫關心的說著,想拉著沈光遠往計程車的副駕駛跟前走。
「不用了小豫,已經十一點多了,江南一會該著急了,她們都在等著你送她們去酒樓呢,趕緊去家吧」老人說著掙脫了鄭豫攙扶的手,往路邊讓了讓
「那我先回家去接江南她們,您如果有什麼需要,告訴我一聲」鄭豫看老人不想讓自己操他的心,只好開車到沈家去接江南的朋友和同學們先到酒樓去了。
鄭豫離開后,沈光遠繼續在寒風中等歡喜,現在沒有誰會像歡喜這樣讓他牽腸掛肚的放不下心來。
沈光遠和歡喜的外公孟道橋五十多年前,也曾共讀於和家屬院一牆之隔的省師範學院。那時的他們風華正茂,躊躇滿志,因為小日本的侵略,偌大的中國竟容不下一張安靜學習的課桌了。同窗的沈光遠和孟道橋感到苦悶和困惑,他們不想做亡國奴,可他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學子不知該如何去挽救帝國主義鐵蹄下的中國,使受苦受難的勞苦大眾出水深火熱之中。正當他們報效無門時,一九四零年發動的百團大戰取得了很大勝利,狠狠的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給日偽軍以沉重打擊,鼓舞了軍民抗戰的鬥志,增強了必勝的信心。沈光遠看到自己國家的軍隊在艱苦的環境中積極抗戰,就多次和孟道橋商量,棄筆從戎,到延安去,參加到抗戰的大軍中去。孟道橋卻認為要抗日,還是要靠在重慶的政府才有希望。沈光遠沒能改變孟道橋的觀點,自己和一群嚮往革命聖地延安的熱血青年,一同到了千里之外的陝北參加了革命。經過幾年的浴血奮戰,日本投降后,沈光遠已是一名作戰經驗非常豐富的團政委了。
日本投降沒多久,解放戰爭又打響了,沈光遠帶領的部隊在一場戰鬥中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戰鬥越是接近尾聲,形勢越殘酷。沈光遠的部隊正準備攻打最後防線的時候,城內的地下組織傳出情報,守城的大部分官兵對這場戰爭早就痛恨不已,」本是同根生」自己的同胞兄弟相互殘殺,雙方都不願看到,經過慎重研究,組織上派沈光遠進城,去策反守城的將士投誠起義。因為守城的作戰參謀就是沈光遠的同窗好友孟道橋。
分別幾年後,他們竟是在這種場合相見了,經過沈光遠和地下組織的努力,守城的部隊起義了。沈光遠和孟道橋這對好兄弟經過多年戰爭的風雨,又一起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腳下踏上了同一寸土地,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他們都感慨萬千,這一次他們共同商議,等到戰爭結束了,兩人一同回到中原,回到母校師範學院,勤勤懇懇的教書育人,做個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師。
解放后,他們沒有違背若言,相繼回到了這所經歷了戰火的師範學院,沈光遠任學院的黨委書記,孟道橋做了中文系古典文學的講師「之乎者也」講的是不亦樂乎。轉戰南北時,孟道橋娶了江南水鄉裊裊婷婷的大家閨秀林晚香,沈光遠也和他並肩戰鬥多年的杜麗結了婚,他們兩家一前一後生下了江南的爸爸沈劍和歡喜的媽媽孟若梅,親如一家的兩家大人看著這對金童玉女,在心中都有一個想法,可是誰都沒有挑明,都想等到兩個孩子長大了,看他們自己的選擇。。
孟若梅和沈劍在師範學院臨畢業的那一年,中國大地幾乎每天都在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掀起一場又一場運動的熱潮,師範學院這座高等學府照樣被那股狂潮衝擊的熱血澎拜。孟道橋首當其衝的成了學院最典型潛伏下來的特務,先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上把矛頭對準了他,「孟道橋」三個字在大字報上被顛倒,被扭曲,被粗粗的毛筆塗黑,再打上鮮紅如兩把交叉的刺刀大大的叉······「堅決打倒狗特務孟道橋,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大字報一天一個樣,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紅衛兵小將高喊著口號的遊行是一波又一波,這些都是小兒科,不算什麼。當沈光遠得知公安部門準備要抓捕孟道橋的頭天晚上,他偷偷的帶著孟道橋一家三口急忙坐上了西去的列車,臨分別時,沈光遠雙眼飽含淚水一再囑咐他們要一直往西走,走的越遠越好。因為他曾在那塊土地上戰鬥過,知道那裡地緣遼闊,人煙稀少,也許在那裡可以躲過這場運動的劫難。火車在黑暗中越走越遠,站台上只剩下沈光遠孤零零的影子被高高的路燈拉的很長。
十年的運動終於結束了,沈光遠經過多方奔波,寫材料,找人證。。。。。。經歷了好幾年,終於還了孟道橋的清白。當他千方百計找到西域的塔拉,找到孟道橋的時候,殘陽如血的黃昏看到只有孤單躺在四座墳塋草地上的歡喜,他傷心欲絕,只帶回了臨走時趴在墓邊哭的撕心裂肺,蒼白廋弱的那個小姑娘,還有四座墳塋上的四把黃土。
每次看到歡喜,沈光遠就悔恨不已,如果當初自己不把孟道橋一家送到那麼遙遠的邊疆,現在他們也許會平安的活在這個世上,可是世上哪有賣後悔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