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與逝者長辭長守
壬午年，己酉月。宜淡定，忌浮躁。
臘月的大雪將馬頭村裏三層外三層包的結結實實，村裏的老人都說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裏。或許這個冬天很多人也會非常欣慰，尤其是那些眼看就要埋入黃土壽命所剩無幾的老人，自己的人生能夠跨越千禧之年，何嚐又不是一種幸事呢。隻是有些人明明還年紀輕輕的，卻早早辭去了人間煙火，奔赴了下一段人生，一段塵世緣就在不經意間草草收場。
雖然中間出現了一些小插曲，章峰父母的喪事總體來說還算是順利。火化、辭靈、守夜、出殯、下葬等一係列流程在村長的掌控下，井然有序的一步步的走了下來。
馬頭村畢竟是小山村，村裏邊大都是過的比較一般的老百姓，甚至大部分是比較貧困的。也沒有那種大門大姓氏的家族，所以一般去世的人就埋在了馬頭山半山腰的公共墓地了。但是章峰父母比較特殊，因為是兩個人一起下葬，所以章峰想給自己父母單獨找個地方。最後獲得了村長的批準之後，章峰父母的墓地選擇在了章峰跟陳煥正式相識的那顆大樹下，而且章峰堅持要講自己的父母合葬在一起，章奶奶和三叔也沒有反對。
平時可能由於農村生活比較單調的原因，所以一旦是有紅白事都會有很多村民圍觀。但是章峰父母出殯那天剛好是大年三十下午，絕大多數人家都在忙著闔家團圓準備吃年夜飯，所以除了直係親屬和關係非常好的鄰居還在，基本上沒有其他人圍觀了，所以出殯的時候顯得非常冷清，當然這種事情壓根兒就不需要熱鬧，隻有陳煥遠遠的跟著出殯的人群。
章峰這兩天基本上一句話都沒說，陳煥也是默默的陪著他，她也知道章峰並沒有其他同齡的朋友，想在章峰最難過的時候，給予他一些鼓勵。
大約下午五點左右，章峰用衣襟為自己的父母填上了第一抔黃土，隨後眾人填土成墳，於墳前將所有冥器以及死者生前用的各種東西焚燒掉。最後在墳前把帶來的公雞一同給放了，按照農村的說法，公雞會為死者引路。就這樣章峰在千禧年來到前的最後一天送走了自己的父母。
按照農村的習俗，女眷是不能參與填墳的，再加上章峰奶奶這兩天身體確實不好。所以出殯當天，村長還是找來了走得近的幾位老人陪著章奶奶。
下午五點多的天空雖然已經開始漸漸的黑了起來，但是今天的天氣卻始終給人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送葬的人以及喪葬隊已經返回了，三叔和村長也要回去收拾下。章峰並沒有跟著一塊回去，他跟三叔說想陪父母走完這最後一程，三叔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章峰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跪在父母的墳前，手裏拿著好幾打火紙，陸陸續續的燒著。看著土黃色的火紙慢慢的變成灰燼，風一吹就散落在了四下荒野之中，墳頭上領魂幡在微風的吹動下發出輕微的唰唰聲。墓碑上沒有任何多餘的墓誌銘，隻有父母的名稱，落款寫著章三叔敬上的敬語。
出殯的前一天，大雪還是停了，但是出殯當天由於沒有出太陽，所以這滿山遍野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章峰身著一身白色的孝服像是完全融入了這淒美的畫麵。盯著父母的墓碑，眼淚再次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而躲在遠處樹後麵的陳煥遠遠的看著章峰的單薄的身影，心裏說不出來的難受，也跟著默默的流起了眼淚。
“爸，我記得我六歲的時候，那會才剛開始上幼兒園。在學校跟一個王老二家的男孩打架，一不小心把他推到，磕破了頭。後來他奶奶帶著他找到了咱家，非得要咱陪醫藥費。而且竟然還要讓我跪下給那家夥道歉，我當時就急了，抄起一個棍子就把他奶孫二人給轟出了家。後來王老二又找上了門，揚言要打斷我的腿。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爸那句話，我爸說，你今天敢動我兒子一根汗毛，我保證你走不出這個院子，說著還從屋裏拿出了當年我爺爺用過的土獵槍。那王老二一看我爸真要跟他拚命，一下子就慫了。不過後來咱還是賠了醫藥費，就像我爸跟我說的，做人要老實本分，但是並不代表任人欺負，遇上要像個爺們一樣站出來，當然敢承擔的責任我們也不能推脫。爸，你知道當時您在我心中多麽的爺們嗎？”章峰一邊燒著紙，一邊自言自語著，仿佛章峰爸爸就在章峰麵前，爺倆有說有笑的聊著。而躲在不遠處樹後麵的陳煥早已泣不成聲了。
“還有你，媽，你平時總是喜歡教訓我，在咱家我最怕的也就是您了。記得八歲那年，有一次我去放羊。當時正值夏天的時候，由於逮蠍子逮的太專注，都忘了時間了。等到黃昏快要回家的時候，我才發現，兩隻羊都不見了。我當時都給急哭了，心裏想著這下完了，回家肯定會被你打死的。剛好我發現山腳下有個羊群，我當時想都沒有就趁著沒人順手牽了兩隻羊就回家了。結果回家之後還是被你打了一頓，現在想想當時也傻，咱家那兩隻羊是白色的，結果我順手牽的那兩隻是黑色的，而咱家的羊早就自己回去了。後來人家羊的主人還找上了門，說什麽要抓我去派出所，後來還是你好說歹說陪著笑臉塞給了那老頭二十塊錢，那人才肯作罷的。要知道二十塊錢可能夠我們全家一個月的菜錢了。我現在還記得你打完我之後，自己也偷偷的哭了。”章峰邊說著臉上露出了笑容，仿佛此時此刻媽媽就在自己麵前給自己擦著眼淚一樣。
“爸媽，你們放心去吧。我已經十幾歲了，不是小孩自樂，已經是個小男子漢了，我會好好照顧好奶奶的，再說了還有三叔呢，你們在那邊放心就好了。這些年咱家雖然過的不富裕，但是我一直過的都很快樂，我很高興這輩子能做你們的兒子，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我依然希望做你們的兒子。這個地方僻靜，也沒人打擾你們兩個，你們現在睡在一起了，每天也不用這麽早出晚歸的操勞了，可以兩個人每天說說話。我呢，以後也會經常來看你們的。爸媽，再次謝過你們二老的養育之恩，以後的路再苦再難我也會堅持走下去的。”說罷，章峰在父母墳前又磕了四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