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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太宮位於丘陽西的方向, 周圍風景優美,這夜, 角門裡入了一個身影,那人在濃重的夜色掩映之下, 朝著深處潛行而去, 最後來到一處宮室, 徑直步入內寢, 顯得很是熟門熟路。


  內寢里燭照迷離, 一個少婦正側卧在床榻上,唇染胭脂,長發不整, 衣襟微微鬆散, 隱隱露出內里一抹雪腴之痕, 正是移居此處已有些時日的伯伊夫人。


  「夫人, 司徒至。」


  一個寺人在門外輕聲說道。


  魯秀子正跪在床前,在為伯伊夫人揉捏腿腳, 聽聞, 撒嬌道:「他來了, 夫人便又要趕我走了。」


  伯伊夫人正在等著周季,聞言, 寵愛地摸了摸魯秀子漆黑的頭髮,哄道:「去吧, 他不會留下過夜。等他走了, 我便是你的了。」


  魯秀子作出不舍之態, 卻也飛快地起身,帳幔外已經傳來腳步聲,周季大步入內。


  魯秀子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司徒,隨即低頭快步而去。


  周季盯著魯秀子的背影,眼中露出厭惡之色:「閹人無情,不是叫你趕他走嗎?怎還留在此處?」


  伯伊夫人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理了理垂落在胸前的散發,瞥了眼周季,眼梢眼角,風情萬種。


  「我孤居此處,你又不肯來看我,請了你數次,好容易你才來這一趟,不養著他解悶,你叫我如何打發日夜?他也伺候了我多年,忠心耿耿,怎憑你一句話,我就要趕他走?」


  周季便坐靠過去,抱住伯伊夫人哄了兩句,帳幔落下,雲雨過後,周季穿回衣裳,伯伊夫人見他便要走了,面上漸漸露出怨色,道:「有時我真是後悔!當初為何要入了你的套,生生把自己弄成未亡人!倘先夫沒被你和服虞合謀害死,先夫縱然生不齣子嗣,亦可從公族中擇人過繼,我穩居后寢,王宮之中,豈有那鄉野女子的立足之地?」


  周季一邊穿衣,一邊道:「如今有何不好?難道你便願意守著那無用之人過一輩子?且聽你口氣,怎就把自己摘的一乾二淨?當初那事,你非但知曉點頭,連他去往洛邑朝覲時的隨扈,也你暗中買通做了手腳的!何況,你我陰私既被他猜疑,我若不先發制人,日後你我如何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伯伊夫人一時啞口,遂恨道:「罷了!我且問你,如今這大事,你與服虞做的到底如何了?」


  周季回頭看了她一眼,坐回到她身邊,耳語道:「時不待我。趁庚敖未回,國都空虛,若再不動手,往後恐怕便沒機會了。公子那邊,萬事皆已準備妥當,便是這幾日的事了!放心,公子答應,只要能登上國君之位,便立你為君夫人,一同娶你阿妹,更會保你伊氏一族榮華富貴!」


  他捏了一把伯伊夫人的面頰:「我雖叫你做了幾年的未亡人,如今當不成穆國的君夫人,但很快便再還你一個做國君的丈夫,你還有何不滿?」


  伯伊夫人想起公子服虞年過半百一臉松垮垮皺紋的模樣,目中露出厭惡之色,冷笑:「說的好聽!什麼保我伊氏榮華富貴,還不是怕到時壓服不了眾人,要借我伊氏之聲望?」


  「我父可知曉?他可支持服虞?」


  她忽然想了起來,問。


  周季不快地道:「太師不肯出面,還叫我放手。他是越老越無膽色!我等父祖之輩,哪個沒為穆國立下過赫赫功勞?庚敖如今翻臉無情,那就休怪我先下手為強了!」


  「你們如何行事?」


  「三天後,公子將起兵攻丘陽,宰夫買手中只有兩萬餘人,必定力不從心。我在朝中經營了數十年,四門防衛,俱有我埋設之人,到時裡應外合,破城攻佔王宮,再控制住西華關,斷絕庚敖回兵之路,大事便成!你在此安心等待,事成立刻接你回宮!」


  伯伊夫人面露喜色,隨即又蹙眉:「父親如今到底是為何意?縱橫一世,難道真當甘心就此俯首?」


  周季道:「你放心!太師向來瞻前顧後,依他性子,事不到周全,絕不肯輕易出手,此次出言阻攔,也在情理。他不出面也無妨,只要我與公子服虞事成,到時入了國都登上國君之位,太師自然也就首肯。」


  他的語氣十分篤定,伯伊夫人這才鬆了口氣,想起自己那日被驅出王宮的一幕,眼中掠過一道陰冷光芒,咬牙道:「極好!如此,我便在此靜候你的佳音!」


  ……


  深夜,宵禁中的丘陽城一片漆黑。


  這座四方城池的上空,夜亦黑的如同潑了墨漆,厚重烏雲在夜空里翻滾涌卷,幻化狂走,冥冥之中,彷彿有隻看不見的命運巨手,正在主宰著一切。


  銅爐中的炭火早已滅了,只剩零星火點忽明忽暗,靜室內的空氣冰冷,亦無燈火。


  一個身影坐於黑暗之中,一動不動,彷彿和這夜色融為了一體,化作一座雕像。


  許久,他終於開聲,喚入一直候於外的兒子伊昌,望著他手執燭台匆匆行至面前,朝自己下跪:「父親有何吩咐?」


  燭火照出伊貫那張形容枯槁的臉,他的目光落在案上一卷用火泥封印的簡牘之上,看了許久,終於伸手,緩緩將它推了過去。


  「去交給宰夫買。立刻。」


  不過短短數字而已,從他口中說出,卻艱難的猶如千鈞之重。


  伊昌遲疑了片刻,小心地看了伊貫一眼:「父親……真決意如此?」


  伊貫閉了閉目,起身緩緩行至窗牖之前,伸手一把推開,對著漆黑暗夜佇立良久,緩緩道:「汝父為穆半生戎馬,方得一世英名,如今與少年國君不和,落得如此下場,心中雖有悲戚不甘,然從無作亂之念。服虞周季之流,難成大事,此次即便僥倖獲勝,終必不敵庚敖……」


  「去吧。吾今日此舉,乃是為我伊氏留下最後一條後路。」


  伊昌一凜,應了聲是,急忙雙手捧起那捲簡牘,轉身匆匆離去。


  ……


  公子服虞按照計劃,於封地暗中召集事於自己的公族大夫,糾集各路兵馬正欲起事,不料宰夫買竟率領軍隊從天而降,各路叛軍未等集結完畢,先便各自被剿於路上。


  服虞倉皇退入封邑,守城三天,城破,自刎於亂軍之中。


  周季第一時間便得知快報,知再無退路,決意拼個魚死網破,臨時召集黨羽發動宮變,企圖佔領四邊城門並沖入王宮之時,武伯親領一支軍隊,開入丘陽。


  武伯一生輔四代君王,統領軍隊打過不下百仗,壯年之時,與伊貫被並稱為穆國雙雄,威名赫赫,如今穆國軍中年長些的軍官將領,當年哪個不曾在他麾下效力過,只是他這些年罕有露面,此刻見到他宛如神人般現身,雖白髮蒼蒼,但一身戰甲,手握長劍,高高坐於戰馬之上,目光如電,神威凜凜,竟絲毫不遜當年,再聽他發出一聲怒喝,猶如振聾發聵,那些隨從周季的軍士無不心驚肉跳,軍心更是大動,何來心思戀戰,且走且退,最後除少部分周季死黨隨他一道被亂箭射死於王宮皋門之外,其餘全部投降。


  不過半日,這場發生在國都的宮變便被鎮壓了下去。因驚恐閉門不出的國人,聽到王宮方向傳來的廝殺聲終於停歇,打開家門,紛紛出來,眺望著王宮方向升起的那把衝天大火,議論紛紛。


  周季叛軍攻打王宮之時,放火焚燒皋門,平叛一定,眾人立刻撲火,半日之後,終於將大火撲滅。


  皋門雖被焚毀,但所幸大火併未蔓延開來,路寢後宮分毫未損。點計人頭,除死了十來個因為害怕叛軍攻入王宮趁亂私自出逃的寺人宮女之外,其餘人全都安然無恙。


  武伯身體本就未曾痊癒,得知阿玄傳去的周季夥同公子服虞作亂的消息后,今日撐著一口氣,方重披戰甲,現身指揮,打下了這場國都平叛之戰,戰後精力不濟,當晚便留於王宮,阿玄和玉璣一起守在他的身邊照料。


  天慢慢地黑了下來,武伯服藥后,睡了過去,阿玄見玉璣一臉倦容,親自送她也去休息了,出來,看到宮正等候在外,打起精神走了過去。


  「稟君夫人,屬臣奉命去往太宮,伯伊夫人正欲逃,被屬臣抓獲,如何處置,等君夫人示下。」宮正稟道。


  今日平叛戰後,審訊一個周季心腹,那人竟意外地供出三年前烈公朝覲周王於半途遇刺身亡的□□,稱烈公遇刺不但出自周季安排,而且似乎還和伯伊夫人有關。


  事關重大,阿玄當時便派宮正去往太宮控住伯伊夫人,又派人將消息遞給伊貫,據回報,伊貫雖託病未曾露面,卻傳話說,倘伯伊夫人真當犯下如此滔天惡罪,當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不必有所顧忌。


  阿玄想了下,道:「派人將她看住,等國君回來后,再由國君親自處置。」


  宮正領命而去。


  阿玄在原地佇立了片刻,出神之際,春悄悄上前,伸手扶住了她:「君夫人,你連日未曾好好休息過了,事既畢,去睡一覺吧,莫累壞了身子。」


  阿玄臉色確實蒼白,轉頭對上春投向自己的心疼目光,點了點頭,被她扶著,回到王寢,沐浴過後,睡了下去。


  此刻她唯一的感覺,便是累極了。


  從庚敖出征離開穆國,地震之後,直到此刻,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她竟彷彿一直疲於奔命般地在應對層出不窮各種各樣她從前根本未曾有所預備的事情。終於到了此刻,這一切全都過去了,白天的廝殺聲和烈火的衝天火光消失了,王寢里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她可以放鬆,好好睡一覺了。


  她睡著了,睡的極沉,卻做了個夢。


  她夢見了庚敖,彷彿還是第一次和她在秭地邊境相遇時的樣子,緇冠勁衣,英俊無比,面帶笑容地朝她大步走來,快走到她面前時,白鹿忽然現身,停在了兩人中間,它轉過頭,望了阿玄一眼,隨即便從兩人中間騰越而過,猶如一道白色的閃電,轉眼便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中。


  阿玄只覺心中惆悵無比,轉頭再看庚敖,卻發現他已倒在地上,面龐露出她再熟悉不過的那種痛苦之色。


  阿玄猝然驚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一顆心跳的飛快,幾乎就要蹦出了喉嚨口。


  冬夜漫長,天依舊漆黑,她卻再也睡不著了,睜著眼睛,一直醒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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