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硃砂桃花
茅公在阿玄這邊傳話完畢,回了庚敖的居屋,見他換了白色中衣,卻手執一卷,依舊坐於燈火之前,目光落於簡牘之上,神色凝然,也不敢再貿然提那秭女了,只走過去,將燭火挑了挑。
庚敖抬眼道:「我稍息便就寢,你去歇了吧。」
這時,舍人領了一隸人親送夜間小食而至,正候於門外。
茅公道:「老奴先服侍君上用餐。」過去開了門,接入食物。
出行在外不比王宮,飲食更是不敢鬆懈。按照慣例,茅公先取小份各吃一口,再轉呈到了庚敖的面前。
庚敖似乎胃口不佳,吃幾口便放下了。
茅公便命隸人將食托收了去。
那隸人低頭躬身,來到庚敖面前,收了置於案上的食托,再次躬身要退出時,一隻手忽然伸到托盤底部,摸出一柄預先藏在托盤凹底下的利刃,寒光一閃,人便朝對面距離不過數尺的庚敖撲了過去。
這變故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沒有半分的徵兆,利刃劃破了庚敖領口衣襟,與此同時,他的右手已抓起案頭一卷簡牘,以牘為盾,生生地抵住了欺來的匕尖。
此刻距離他的咽喉,不過數寸之距。
「嘩啦」一聲,竹片碎裂,四下飛散。
那隸人見攻勢被阻,一怔,隨即再次撲上,庚敖卻不再給他第二次機會了,仰面往後倒去,同時抬起一腿,一腳重重踹了出去,正中隸人胸口,隨了骨裂的輕微「喀拉」一聲,隸人身軀如斷線風箏般地飛了出去,「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茅公高呼「刺客」,很快,布在外的護衛湧入,立刻將那隸人控住。
庚敖從地上一躍而起,拔出佩劍,面帶怒容,大步來到刺客面前,以劍尖指他咽喉,咬牙一字一字道:「汝為何人所派?竟敢刺孤?」
他方才踹出去的那一腳,力道驚人,這刺客此刻蜷在地上,呼吸急促,嘴角不斷地往外溢出血泡,身體抽搐,顯然極是痛苦。
……
阿玄本已經睡了下去,忽然聽到那邊出了事傳喚自己,急忙穿了衣裳匆匆趕去,入內,被看到的一幕嚇了一跳。
庚敖神色陰森無比,指著地上一個臉色發青,身著隸人服色的男子,冷冷道:「你且救他性命,我有話要問。」
阿玄不敢多問,到了地上那隸人的面前,讓人將他身體展平,探摸他胸骨。
胸骨斷了五根,其中兩根應該倒插入肺,致命傷。
她搖了搖頭:「活不了了。」
庚敖眯了眯眼:「他還沒死!孤讓你救,你就救!」語氣不容辯駁。
阿玄盯了他一眼,想了下,命人壓住這刺客的手腳,取銀針入穴,片刻后,那人漸漸停了抽搐,面上的痛苦之色也緩了些。
阿玄又叫人將刺客牙關撬開,將他口中淤血清除,隨後站起身,道:「我救不了,能做的只是替他暫時止痛。趁還有最後一口氣在,你問便是。」
她轉身要走,地上那刺客卻彷彿緩過了神,睜開眼睛,伸手竟一把抓住了阿玄的腳。
阿玄猝不及防,驚叫一聲,人便摔在了地上。那刺客抱住她,在地上滾了兩圈,伸手一把夠到方才脫手飛了出去的那把匕首,抵在了阿玄的脖頸上,嘶啞著聲道:「放我走!否則我便和她一道死,死的也不屈,算是有人作陪!」
庚敖肩膀微微一動,似要上前,又沒動,目光盯著被制住了的阿玄。
刺客見他不應,一旁的護衛已提刀而上,手往下一沉,匕尖便刺入了阿玄的皮膚下,殷紅的血冒了出來,染了一片衣襟。
阿玄痛的差點暈厥過去,臉色發白,雙目緊閉,死死咬著牙關。
庚敖雙眸寒光微微一動,抬手阻止了護衛,盯著地上那刺客,邁步朝他緩緩走了過來。
「她不過一個俘隸而已,死活於孤何干?」他冷冷地道,「你若想活,不如說出是受何人指使,孤便饒你一死。」
刺客望著庚敖,神色間夾雜著猶疑和絕望,呼吸越發急促,眼見他越走越近,嘶聲道:「你站住!」
「好,孤站住了,你說便是。」
庚敖微微一笑,話音未落,飛起一腳踢了過來,正中刺客手腕,他手中匕首被踢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叮的一聲,掉落在地。
庚敖上前一步,便將阿玄從那刺客手中抱起,早有護衛一擁而上,將刺客牢牢地摁在了地上。
刺客張嘴,急促地呼吸,如同一條失了水的魚。
血又從他口中鼻腔中迅速地涌了出來。
茅公急忙逼問,那刺客卻說說不出話了,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睛慢慢翻白,一動不動了。
茅公伸手探他鼻息,抬頭道:「刺客已死。」
庚敖陰沉著臉,冷冷地道:「拖出去吧。」抱著阿玄將她放在了自己的榻上,伸手解開了她的一片衣襟。
方才那一刀,就割在她鎖骨下方數寸的胸口之上,劃了道寸許長的傷口,血珠子還在不停地往外冒,染在一片玉白無暇的肌膚之上,觸目驚心。
庚敖迅速取了塊乾淨的帕子,壓在傷口上止血,視線無意往下,不自覺地一停。
就在她這側的胸乳之上,衣襟半遮半掩下,他隱隱彷彿瞥到生了一朵形狀宛若桃花的小小的硃砂痣。
位置,似乎恰好就在……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阿玄一雙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忽地睜開眼睛,推開了他的手,自己壓住傷口,隨即掩上了衣襟。
「只是一點皮肉傷,不重,我自己能處置。」
她的唇色慘白,聲音也微微發抖,但語氣很是堅定。
庚敖一怔,見她始終垂著雙眸沒看自己,唇微微動了動,彷彿想說什麼,終還是沒有說,只皺了皺眉,轉身快步而去。
……
庚敖去了后,阿玄忍著痛,自己處置好傷口,便扶著牆慢慢回了屋。
她因了疼痛,這夜沒睡好,整個館舍里,也是一夜無人能眠。
去年烈公遇刺身亡,如今新繼任國君的庚敖竟再次遇刺,而且,還是在穆國的過境之內!
當夜,枼城令去而復返,將連同舍人在內的全部館人都拘押了,連夜審訊。
阿玄自然不知道審訊結果,只是想來,應當也沒審出什麼名堂,次日早上路,庚敖神色冷漠,目光只在掠過阿玄時,在她身上停了一停,隨即轉身,登車而去。
顯然,因為這場刺殺,庚敖一行人加快了趕路的速度,但對阿玄並無什麼影響。
甚至稱的上是因禍得福,挨這飛來橫禍般的一刀,倒換來了接下來數日路上的舒坦。
她獨佔一車,身下墊了軟軟的茵褥,因天氣熱,車輿內竟還有冰盒供她納涼。茅公給了她金瘡葯,叮囑她好生養傷,若有任何需要,知照他一聲便可。
阿玄頗有自知之明。其實這麼一點傷,確實不算嚴重,換來這樣的待遇,已是那位穆侯的格外開恩了,她還能有什麼別的要求?
如此白天坐車,入夜隨大隊宿息,行了七八日,這天到了穆國的國都丘陽。
庚敖一入國都,立刻被聞訊趕到城門迎接的大隊人馬迎入王宮。
阿玄卻沒有隨他一同入王宮,而是被茅公安排住在了距離王宮不遠的傳舍內,居於一間偏僻的位於西北角的屋子,一牆圍出一個小小院落。
茅公對她說,往後她就住這裡,可出傳舍,但不允許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