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漠城(七)
如果這一切的真相,是你現在無力承擔的,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地就將你擊垮的,你還願意知道嗎?
我問她。
「我……」
不出意料,她遲疑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好奇心,她是我,我也是她,她會好奇我所經歷過的一切,她會想要從我這裡得到答案,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但是她也同樣要考慮後果,已經發生的事情都是無法改變的,那麼現在知道真相到底對她來說有利還是沒利,是否能夠將她擊垮,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我說,我不認為這是你知道這件事的最好時機,沈朝凰,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第二次機會的,你知道為了能夠讓你有這一次機會,你和我身邊所有至親的人,付出了多少努力嗎?你知道他們犧牲了多少嗎?這不僅僅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的事,關乎天下事,你的心思決定了時局動向,所以,你是你,卻不能夠僅僅為你自己而活,你可以任性,可以迷惘,但你天賦所成的能力與你的責任都是你無法逃脫的命運。
我們,最終都會迎來自己的一場惡戰。
在這一場命運的較量當中,沒有人可以逃避。
她很失落……我想這失落並不只是因為她沒有從我這裡得到答案,也是因為她退卻了,她在即將得知真相,在她最靠近真相的那一刻,她反悔了。在聽到我說真相可能會沉重到她無力負擔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懷疑了。
她在為自己的懦弱而難過。
而我,沉默著,我回想著許多年前我知道真相的時候,那時我已經經歷了很多,李熠的背叛,虞家和沈家的背叛,元澈的刁難,二度遭人所棄的絕望……可我在得知虞茵是為了我而死的時候,除了心底的豁然開朗,還有如同撞上山壁的隕石,發出沉悶一聲,看似不經意的擊打,卻突然之間崩塌了所有的防線……這是當年身為我娘親的虞茵,用她性命來證明的沉重的母愛。
她給予了我活下去的機會,用她的性命,保住我可以平安長大。
「.……我是不是,很讓人失望。」沈朝凰冷笑著,卻意外地讓我感覺到了她自負的一面。
不是的,在我當年得知真相的時候,我曾經比你現在更加迷茫絕望,我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想要去證明我自己,我逃避面對關於她的所有事,盡量想要表現得我根本不在意,但是,當我知道她這麼做的原因時,我釋懷了,並且感嘆於她的偉大。在不了解全部真相的時候,我們都會用自己的感覺去評判一切,但當真相浮出水面,公佈於世的時候,這並不是我們錯了,只是如今的我們並不能夠完全體會到她做這個決定時的胸襟與氣魄。
我說。沈朝凰,不要去懷疑她,虞茵真的是一個最好的母親,她固然失去了陪伴你長大的資格,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她是一個足以值得你永生懷念的人。
「是嗎.……」沈朝凰輕嘆,似乎對待虞茵那種堅持抗拒的態度發生了些許改變。
有人來了。我感覺到她周圍漸漸接近的一種氣息,立刻提醒了她。
可她卻沉陷於過去的回憶之中無法自拔,並沒有被我的提醒所影響。
也許曾經的我也是這樣,容易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掙扎,忽略了周圍太多的細節。
沈朝凰!我試圖想要叫醒她,但她困在了自己複雜的心情里,將自己所有的思緒所有的感受都封閉了起來,她把自己鎖在了角落,去一遍遍回憶令她感到痛苦的一切。
我沒有辦法,集中了精神,佔據了她的意識她的身體,成為了她。
在身後的黑影越來越接近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誰!」
但是……那人手掌之中托著一盞油燈走近,微弱的光亮映在他的臉上。每當他靠近一步,我心裡都會出現「咣」地一聲巨響.……是他?!
正在我慌神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我面前,「還不睡嗎?這麼晚了。」
「你……」我恐怕怎麼都不會想到,沈朝凰竟然已經跟仇寧王見過面了,就在我沉睡在她身體里的時候,那個.……曾經出現在我生命里,幾乎攪了個天翻地覆的男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是阿凜啊,你不記得了?」他彷彿有些失望,「剛才我們才見過的。」
剛才……我在茫茫思緒之中尋找著另一個沈朝凰對他的全部記憶.……「記得。」
是他。
受虞柏彥之託,將她們接到這裡來的人,竟然是仇寧王?!
我抬頭打量著周圍,這一間客店從前好像沒有見過。是仇寧王在漠城的落腳之處嗎?我將所有零星的線索迅速攏在了一起。
他和虞柏彥的頭一次相遇是在三年多之前,仇寧邊境上。
他遭人追殺,一個人艱難的抵抗著十幾個殺手的攻擊,幸好遇到了虞柏彥出手相助。
於是他跟著虞柏彥來到了漠城,並且在這裡看似定居下來,開了這麼一個不怎麼接待客人的客店,而且虞柏彥偶爾來找他的時候,他也不在這裡,連這客店裡的小廝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毫無疑問,仇寧王當然是回仇寧了。
「我還是覺得,我和你在哪裡見過。」他沒有繼續勸說我,比如天太晚了早點回去休息什麼的,而是托著油燈坐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兩盞油燈並排而放著,光線卻沒有更明亮一些。「我覺得,我對你有一些印象,就像是很深的那種記憶,可我剛才一直在想,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我們到底在哪裡見過。」
見過?印象?
我和他之間,怎麼只是見過的關係呢。糾纏多年的一段往事,自然印象深刻,對於現在而言,那便像是前世一般了。我想要喚醒此時此刻躲在身體里的另一個沈朝凰,但她因為虞茵的事好像受到了一些打擊,怎麼都無法提起精神。
「也許,說不定前世我們就見過了。」我沒有迴避,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也許,還曾有過一段孽緣,恨之入骨,所以才會記憶深刻。」
「前世?孽緣?」他不可置否地笑道。
如今的他,和我印象里的仇寧王確實沒有不同,還是一樣的狂放不羈不拘小節,還是一樣的深沉霸道,「怎麼,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