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夏日的一個夜晚,雲城鎮衛生院裏傳來一陣陣嬰兒的啼哭。等在產房外的柳老三柳作鎮焦急地搓著日夜勞作的粗糙的大手,眼巴巴地望著產房的門,希望有人出來給個信兒。


  剛剛自己媳婦菊花嫂和另一個年輕小姑娘都被推進了產房,不知現在情況怎樣了。


  敞開的窗子外麵,樹上知了還在自顧自的歡叫著,空氣悶得一絲風兒都沒有。


  忽然,一個護士走出來,喊著“李錦家屬在嗎?”看看門外隻有柳老三一個人在,就又問了句,“李錦家屬在嗎?”


  柳老三趕忙上前,“俺是趙菊花家屬。俺家的生了嗎?”護士看看柳老三,說,“趙菊花還沒生,再等等吧。”說完,轉身回產房了。


  柳老三有些累的蹲下來,兩隻手插進濃密的有些豎起的頭發裏。這陣子忙,沒顧上剪頭,頭發都有一寸多長了,有些雜亂的蓬著,讓柳老三看起來就很疲憊。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地過去,終於又有一個小嬰兒嘹亮的哭聲傳了出來。柳老三趕忙站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剛才那個護士才把門打開個縫兒,看見柳老三還在門外,就對柳老三笑笑說“趙菊花家屬,趙菊花剛生了個女孩,六斤四兩,母子平安。一會兒你過來幫忙推回病房。” 柳老三趕忙答應著,又心裏激動著,想要謝謝那護士,卻見護士一轉身重又回去了。


  柳老三剛有些緊張的心變得異常激動了。進產房前,妻子菊花嫂陣痛地厲害,吐得都隻剩綠水兒了還是一個勁兒吐。上回生大小兒那會兒沒記得這樣,柳老三看著心裏像百爪撓心,不知怎麽才好。謝天謝地!老天保佑這回有了個妮兒,正合了他心意。


  正胡思亂想著,護士把產房門打開了,先推了那個年輕小姑娘出來。對柳老三說,“趙菊花家屬,你先幫忙把這個產婦推回病房,再來推趙菊花好嗎?我們正給孩子量體重身長做檢查,還得一會兒。”


  “成,成”柳老三忙不迭地跟一個護士一起推了年輕姑娘走過醫院長長的走廊,轉過彎,進了一個準備好的病房。


  病房不算大,滿滿的擺了四張床。可能是最近生孩子的不多,病房裏是空的。


  年輕姑娘被安置在了靠門口的床上。那姑娘似乎一直在哭,聽護士說“別哭了,會作下病的。多好呢,生了個漂亮的小姑娘……”


  柳老三心裏惦記著自家媳婦,也不顧得聽仔細,便忙忙地趕回產房門口。另一個小護士正推了菊花嫂出來。柳老三四下裏忙了找孩子,卻沒看到,便問“孩子呢?”


  菊花嫂剛經曆了一番掙紮,有些虛弱,但精神卻很好。她笑笑,“在我腿那兒”柳老三這才看清:蓋著菊花嫂的床單外,小腿部分有個小小、小小的黑腦袋,身上用塊有點血漬的白布包著。


  護士一路上囑咐著,“今天先用我們的布包著孩子,那布是消過毒的,比別的幹淨些。今晚上就得先吃點奶粉。”


  柳老三心裏有些得意的想著,自家是有經驗的了,都給孩子備好了奶瓶、奶粉……


  護士們忙前忙後地來回著,菊花嫂給安置在跟年輕姑娘同一個病房靠窗的位置。


  護士們又來先是教給他們如何抱起孩子,嚐試讓嬰兒早點吃母乳。又教如何衝奶粉,如何給孩子喂奶。柳老三和菊花嫂認真學著,看著孩子黑瞳瞳的大眼睛,一頭烏黑的頭發貼在圓圓的腦袋上,柳老三忍不住要抱抱。


  隻有一捧大的肉肉的、軟軟的、熱熱的一團,托在手裏,柳老三緊張地都不知道該怎麽動了,出了一身大汗。趕忙又輕輕放下。菊花嫂看著也笑了。


  門口那年輕姑娘似乎什麽也沒準備,護士過來跟柳老三商量給孩子點奶粉,說半夜沒地方買。柳老三連口答應著,“中,中”把奶粉袋遞了過去。


  看護士熟練的用杯子衝好奶粉,又用大不鏽鋼吃飯勺給那麽小的嘴裏喂食著。柳老三和菊花嫂都小聲讚歎著,這還真是個技術活兒。


  這一夜,柳老三和菊花嫂都沒舍得合眼。看著小妮兒可愛的樣子,怎麽看都看不夠。


  同病房的年輕姑娘卻是哭了一夜,臉色蒼白的嚇人,也沒見家裏來個人。問她,她隻顧搖頭什麽也不肯說。


  第二天一大早,菊花嫂就說餓了,催著柳老三去外麵吃早點,再買點小米粥和雞蛋帶回來。看看另張床上孤零零的年輕姑娘,菊花嫂悄悄叮囑柳老三給她也捎份飯回來。“看她一個人兒也怪可憐的。”


  柳老三走到街上,早起鍛煉的老人們開始在街上走動了,有幾家早點鋪也早早的擺好攤兒。天氣熱,很多人都在外麵吃早飯。柳老三這會兒覺得街上格外清亮,三口兩口扒了點飯,又買了兩份兒小米粥和六個雞蛋,一份兒給菊花嫂吃了,另一份兒給那姑娘,便匆忙往回趕。


  回到病房,躡手躡腳的進了屋。剛要先把早飯給那年輕姑娘,卻發現門口床上隻剩下用一塊布包著的女嬰,那年輕媽媽卻不見了。女嬰的頭邊還放著一個年輕女孩兒用的花布包,下麵壓著一張字條。


  那邊床上,菊花嫂已經累得睡著了,身旁小妮兒也安靜地睡著。


  柳老三沒敢驚動她們母女倆,輕輕把買的飯放好,回身來看那女嬰身下的字條,隻見上麵幾個潦草的字跡:


  大哥、大嫂,您們好!看您們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我隻是一個還在上學的

  學生,求您們收留了我的孩子吧!我會一輩子感激您們的。布包裏是我所有


  的錢,留給您們了。1989年6月26日李錦


  柳老三這下吃驚不小,看看床上熟睡中的女嬰,大大的眼睛,翹翹的小鼻子,眉清目秀,也是怪讓人疼的樣子。柳老三不知怎麽辦好了。


  忽然,門口床上的女嬰醒了,“哇”的一聲哭起來。菊花嫂給驚醒過來,趕忙看身邊的孩子,似乎也正被吵著將要醒來。菊花嫂連忙輕拍著孩子的小屁屁。一抬頭,發現了不知所措的柳老三和床上哭著的女嬰,不由問:“怎回事?”


  柳老三說“這女的走了,想把這妮子給俺們。”


  “你先抱來,看是不是餓了,還是尿了。”


  柳老三費力地輕托著女嬰遞給菊花嫂。


  菊花嫂輕輕把女嬰放在身邊,熟練的用手抓了兩隻小腳丫,抬起一看,是尿了。趕忙給換了尿墊,然後輕輕把女嬰抱在懷裏。也奇怪,似乎感受到安全,也或是舒服了,女嬰停止了哭鬧,黑瞳瞳的大眼睛一錯不錯的望著菊花嫂。


  一條細細的紅繩從孩子的脖子上垂下來,上麵吊了一塊小小的玉佛。菊花嫂輕拈起玉佛,它看上去小小的,晶瑩通透,背麵歪斜地刻著一個“錦”字。菊花嫂愛撫的輕拍著女嬰,心早被懷裏這可愛的寶貝融化了。


  早八點,接生的產科醫生就先來查房了。


  柳老三悄悄把醫生拉到門外,給她看了字條說,“大夫,您給俺們做個證人吧。俺跟媳婦商量了,想收養這個小妮兒。行不。”


  產科醫生拿過紙條看了,好半天才歎口氣說


  “既然你們商量好了,我看你們就先領回家去。這紙條你收好,將來興許還是個憑據。可要善待這個孩子,就像自己女兒一樣才行啊。”


  “那沒問題。”柳老三莊重的點點頭。剛才跟菊花嫂商量的就是這樣。


  “這樣,你們就當是生了雙胞胎吧,待會兒我給你們開個證明,回去也好上戶口。”


  “那行,那行。那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不行,趙菊花還得再換換藥,明天可以辦手續出院了。”


  產科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利落女人。她走進病房,看看小手腕上拴著姓名環的兩個小妮兒,大大的眼睛亮亮的閃著,渾身都是紅紅的,一個頭發烏黑濃密,一個頭發略黃稀疏。她的臉上充滿了慈愛的笑容。對菊花嫂說,


  “真是漂亮的一對兒,看著真像是雙胞胎。你們不反對,我先給孩子起個小名兒——就叫可兒和心兒吧。”


  “柳可兒,柳心兒,真是好名字哩”菊花嫂慈愛的凝望著兩張可愛的小臉,心裏充滿了愛意。


  那天產科醫生在她堅持了三十年的工作筆記中記下了這樣幾行記錄:


  “19**年6月25日21點30分,1號床產婦李錦孕期36周生下一女兒,5斤5兩,母子平安。產婦留下字條自行離開。李醫生介紹來的,不知下落。


  21點36分,4號床產婦趙菊花孕期40周生下一女兒,6斤5兩,母子平安。趙菊花自願收留了1號床李錦之女。開雙胞胎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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