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尋夢者前提·Ⅹ
晴天霹靂。
維諾帶有少許方言口音的話語還算悅耳,可此刻聽在海格心中卻宛如利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冰冷無情地扎進他的內心。
他已經無法保持冷靜了。
兩個小時的光陰逝去雖不至於令人惋惜,對壽命動輒幾百上千年的精靈來說,更是不屑一顧的瞬息,可若是建立在時間早就不夠用的前提下,這憑空多出來的兩小時就很值得人去回味。
「是時光倒流,還是黃粱一夢?」
想起自己有隨身攜帶的懷錶,海格木訥地掏出來打量時刻,視線一探隨即就原地石化成植物人。他孤獨地攥緊表蓋眼神空洞,雙眼像烙鐵一般熾烈地盯著石英鏡下不斷旋轉的指針,彷彿這麼做就能融化世界運行的法則,改變指針標誌的時段。
將上邊指向Ⅻ點的時針,往後撥動之Ⅱ點的既定刻度上。
「我問你,香格拉蒂她們來了多久?現在人又在哪?!我又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你要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訴我!」
「呃……女僕長大人她剛來沒一會兒,我這正準備給她們上茶呢(斜眼看)。現在她就坐在來客席,大人您和她聊了幾分鐘就睡死過去了,同樣也沒多長時間……就是睡得有些死,我怎麼也叫不醒您。」
被海格搞得神經兮兮的維諾撓撓頭,一臉囧樣。
他不知道今天的艦長是錯葯了還是投錯胎了,怎麼平時兢兢業業不苟言笑地維持著長輩的形象,今個兒補了一覺起來就換了個人一樣,連雙方對話時的調撥也有些串頻?
「你說什麼?她還在這個房間里?!」
維諾當然不知道艦海格經歷了什麼,而後者的下一句話也再次驚為天人。合著這不是他睡傻了,而是整個人都重啟過?
「大人,女僕長她一直都待在房間沒走啊?誒,您這是要帶我去哪?」
見老人兩眼一直,身體像陀螺似得在空中旋轉兩周半,隨後一馬當先地奔向門口,維諾趕忙緊隨其後,好看看究竟是什麼事情讓海格如此大驚小怪。
「哎呀?艦長大人這麼火急火燎地,是想起什麼急事要去處理嗎?不過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不打聲招呼就這樣把奴家拋下,可是會我覺得很沒面子的哦?」
然而,即便海格第一時間開啟助跑加速,外加茶几跨欄跳,貼地滑翔鏟等數個高難度的動作翻滾出客廳,卻依舊沒能突破香格拉蒂施下的天羅地網。這一連串的舉動倒是把維諾看得一愣一怔,心裡還想著這老胖墩身手何時變得這麼敏捷了?!
「面子——?事到如今你還在玩這種無聊的文字遊戲!比起你的面子,我更在乎的是整座寒山城老百姓們的生命安全!你根本不清楚攔下我會造成何種後果!我要求你立刻收起這不祥的徵兆,不論發生什麼,今天我都不會向暴力妥協退步!」
海格勃然大怒,倘若之前他還以為自己處於夢境,那麼眼前阻攔他去路的物體則讓他徹底認清了現實。
蠍形魔像的八腳,爬蟲之神的懷抱。
紅寶石般瑰麗的眼睛呈繁星狀不滿黑金色的外殼,這隻目空一切的怪物如蛛網上蟄伏以待的捕獵者,渾身散發出駭人至深的幽譎氣場,侵佔了房間唯一出口的門框。它的兩根長尾自然不再是兩人的頭顱重獲鋒芒,直勾勾地瞄準著老者的雙眸。
維諾第一時間被張牙舞爪的魔像嚇到腿軟,看這反應絲毫不像曾經見過一面,而海格則勉強鎮定地與之保持敵視。
緊接著,香格拉蒂厲聲發出責難,打斷雙方僵持不下的局面:
「不祥?你說這是不祥?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好一個不祥,好一個信誓旦旦啊。明明是你先撕破臉皮對吾等痛下殺手,怎麼如今你反倒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來控訴我的以暴制暴了?」
說著,女僕長眼神一凌,魔像的矛足也跺這節拍踩起了鼓點,二者釋放出的凝練殺氣比緊張的氣氛更先一步充斥房間。
海格這才察覺到辦公室內的設施全部完好,別說混亂,地毯上連顆灰塵都找不出來。
「哼——!制暴?藉助魔像的力量算什麼本事?你就這麼想阻止我離開這裡?我可不記得與奧維爾有什麼深仇大恨!」
海格篤定的認為自己還算清醒,除了儲存自己在腦中的記憶,他不願相信任何外界的信息,這包括了維諾的口述和懷錶的刻度,因為這都是在他昏迷時可以認為改變的,所以目前的時間有很大幾率,是女僕為了麻痹他更改過的。
為了不將事件的嚴重性擴散到波及無辜的市民,海格不介意現在釋放他的天賦魔法,那個曾導致他悔恨餘生,使茉莉奈號再無複製可能的變數系法術。
——族耀術派·龐貝蘭斯變數術式·藍色,阿卡狄的風魔護腕發動。
「風起,浩瀚——!」
「嗡——!」
霎那間,被法厄雙尾攔截去路的艦長額頭青筋暴起,雙眼中的血絲呈葉脈狀覆蓋眼白,嘴臉猙獰可怖的同時,他的一百也在封閉的房中無風自起,一如狂風中肆意起舞的不朽旗幟。
特別在海格的右手手腕之上,竟然還環繞有一圈由急速攪動的氣流組成的風暴圓環,凜冽的颶風颳起教人睜不開眼睛的氣刃,使場間彷彿被無數把剃刀磨礪切割,而佩戴這拉風護手的海格儼然成為了空氣與漩渦的支配者,立於風暴中心巍然不動。
驟然涌動的氣浪無差別地摧毀了房間的布局,可海格卻毫不在乎地行風御身,抬手朝魔像所在就是一掌,一時間,磅礴的風壓震碎了貴重的門框,就連牆壁四周也瘋也似的蔓延開樹根形狀的裂痕。
不一會兒,以海格為核心的一切都被風暴撕碎,那些曾使他引以為傲的獎盃與互相也天女散花般迷失狂怒的氣吼聲中,八腳的魔像也好像不敢抵擋這記猛攻,只見在接觸風刃前的一瞬,魔像快速地起跳於地板上疾行,最後爬回了香格拉蒂的脊樑。
「走——!」
「啊啊?!這是……我明白了!」
見蠍神慌不擇路地敞開大門,艦長逮住維諾的衣領就把他外外面踹了一腳。出於某種原因,海格需要確保維諾這名人類的人身安全,否則的話他早一溜煙跑沒影了,哪還顧得上這呆瓜。
而維諾很顯然沒影前者想象得那麼二,目睹艦長一系列雷厲風行的操作后,即便是他也能了解海格這麼做一定有其考究,於是剛一出門就撒開雙腿朝山下狂奔。
「嗚哇——?!好強大的氣場!這就是艦長的天賦魔法?!咿呀呀呀……身體快要被吹飛了,喘不過氣……啊咧?八腳你怎麼回來了!我們不用攔住他們嗎香格拉蒂?這也是你的計劃?」
被疾風掀得差點四腳朝天,西亞捂住裙擺嬌羞地說。海格盛怒狀態下的釋放的法術十分具有王者風範,此舉猶如在密閉的房間引爆了一堆烈性炸藥,氣浪轟然所及之處,無一物能夠幸免於難。
若不是有女僕長大人當擋箭牌,她可能不止裙子,連*毛都會給颳得一乾二淨。
「著什麼急呀,小西亞?不是你說想確認下故障的隱患是否和你預期的一樣嗎?」出人意料的,香格拉蒂仍然保持這靠卧沙發的坐姿,面對狂風,她連頭髮都不曾移動一下,「既然是要做實驗,數據的採集就一定得盡善盡美呢。放心,現在的狀況還在我的掌控之中,況且我也對傳說中的『風暴捍衛者』很感興趣呢。」
說著,女僕長優雅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在兩人四周,一圈瑩綠色的幻息光屏似乎充當了避風港的角色,這層由細微光粒組成的立體投影在完美克服風壓的同時,還以無比接近真實的微縮模型,將整座奎拉山脈麥陣列在施法者的身側。
待巨大的爬蟲之神重新附著在自己身後,香格拉蒂泰然地操縱魔像一腳,輕輕戳了戳影像中表示山道的一隅。
另一頭,衝出房間的二人馬不停地地奔下山坡。可奈何為了凸顯逼格,艦長故意把辦公室安置在荒無人煙的高聳山巒,美其名曰在接近天空的地方辦公能使人心曠神怡,等到如今要逃跑之時,才讓海格吃到交通不便帶來的苦果。
「停——!奇怪,她們好像沒有追上來?我本以為她至少會派魔像追擊,可我們逃出來這麼遠卻連陷阱都沒有遇到,難道是我剛才的施法嚇到她們了?這不可能,前面的路上一定有什麼古怪。」
「哈啊,哈啊……我說艦長……她們有沒有被嚇到我不太清楚,但我肯定被你嚇得不輕。你說你連拉帶拽地把我拖出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剛才那隻八隻腳的怪物是什麼東西?之前那你的行為也是詭異的很吶,要不是你使出天賦法術,我還以為你給誰掉包了呢,能解釋下我們為何要這麼忌憚那對主僕嗎?」
「詳細內容解說起來會很複雜,總之我有十足的把握認定我們早已中了幻術,而且時間也過去了很久,那兩人在我們想下藥之前就看穿並動手了。所以現在,我們必須立刻趕去赴會,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見維諾終於人性化地點了次頭,海格釋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指著山道對面的懸崖說道:
「很好,那接下來就和我一起跳下去,利用這風魔護手(伸出右臂)……」
「我次奧老大,咱和您還沒鐵到滿足雙雙殉情的地步吧?」維諾望向被雲海填充的深淵,別說跳了,就是往那邊挪一步都讓他哆嗦得腿肚子直發軟,「我記得『風魔之術』是純粹的破滅與暴力的魔法,你對法術的控制力還沒精準到能搭載兩人平安無事地滑翔吧?!屬下做不到啊!」
「閉嘴——!你是艦長還是我艦長?讓你跳你就跳,哪那麼多廢話?!在命令解除之前,你始終都是我的附庸,我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裡清楚!我們離開這麼久都沒有遇到追擊,難道你不覺得蹊蹺嗎?以香格拉蒂的精明,不可能放任我們一路通行,想要避開接下來的阻礙,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案就是直接跳下去最節省時間!」
「哇啊啊啊啊……艦長你來真的?!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被揭開傷疤的海格三下五除二就用強風把維諾推下了懸崖,他自己在確認後續無追兵后也義無反顧地呈大字形跳了下去。
伴隨副手的悲鴻慘叫,老者翱翔在半空想起了關於「風魔」的種種過往。他倒是不太擔心維諾的死活。
艦長的天賦魔法自從覺醒法術位以來,已如膠似漆地陪伴了他四百多年的時光,海格完全有資格吹噓他對風魔護腕的使用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可是在兩百年前,他一直沾沾自喜從無失誤的法術卻發生了意外。
這導致海格在接下來漫長的時光中再不願動用天賦。
「但這一次,絕對不會再出錯了,為了天佑寒山,更為了茉莉奈號!」
於心底綻放出最堅強的信念,海格緊攥右手對身下的虛空一劃,隨即整個人好似騰雲駕霧,在空中藉助肆虐周身的風嵐大步流星。他乘風而行,目光所至儘是風暴割開雲層,為兩人的下落劈開暢通無阻的道路。
在記載有阿卡狄風魔護腕,這一法術典籍的使用效果說明中,「風魔」,是根本沒有守護二字之含義的。
凡是帶有魔字的物品、典故、乃至生物,在米斯特拉的歷史中一般都是邪惡的存在。而風魔在傳說以及童話中,正是專門擾亂天氣,危害航海與航空的「惡魔裔」家族一員,魔族的字典中只有毀滅與摧殘。
這個法術的創作意義就是混亂與無序。
通過干擾空氣中的靈脈流動達到暴虐目的,副作用是使法術釋放過的地區,一定時間內再也無法恢復供法師運作的能量。
然而經過海格多年來的實踐與錘鍊,風魔之術於他手中卻不只是單純的破壞那麼簡單,他想用毀滅敵人來保護自己所愛的事物,他想用制裁邪惡來伸張瘋狂的善良,海格也的確這麼做了。
不過貫徹這種形似修羅之道的結果,是海格險些親手使他熱愛的一切受傷,甚至滅亡。
那段記憶即使剝除了碎片戰爭這令人心酸的詞語,也讓他感到痛心,海格唯一慶幸的是,這一次降落兩人都毫髮無傷。
「咚——!」
「啊啊啊啊啊啊……(砰),哎呦,我靠!我沒死!我的頭也還在?媽的,要不是我有求於你,這是辦完我絕對第一時辭職!艦長你下次這麼干能不能提前給我點心理準備!隔夜飯都給你嚇出來了!」
突然間,只聽見一聲狼狽的落地音自空曠的谷間迴響,後腦勺著地的維諾簡直恨不得把海格的脖子掐斷。任誰被人從山頂丟下山谷,大概都會和他一個德行。尤其當他快要砸成肉醬,可下墜速度卻還在不斷增加的時候,維諾真是做鬼的心都有。
雖然在接觸地面的瞬間,被海格注入衣服縫隙的氣旋,通過撞擊的反作用力將他與死神彈開,但維諾的心早已死透。
「提前說的話就不能算是奇策,若不是『大人』有令,我也很想辭退你這個只會大驚小怪沒有任何實戰能力的廢柴啊。」
幾乎是同一時刻,踏著數個足以在眨眼的剎那摧毀一棟樓房氣旋的海格飛了下來,用手刃狠狠教訓了下屬。
當然說歸說,海格也不可能立刻撤銷助手職務,與十亞聖徒的會談若是連個手下都沒有,還不給那群人類瘋子笑掉大牙?
想到這裡,海格攤手一揮,縈繞手臂的灰白色空氣漩渦便隨風而逝,法術的使用會消耗施法者在冥想(睡眠)時積累的魔力,他可沒那麼多精神讓法術一直維持下去,老人相信香格拉蒂即便有通天之能,也無法阻截縱向穿越了幾千旗高空的自己。
「誰說我沒有實戰能力了!這不是上頭不讓用嗎?只要『大人』他一聲令下,說不定我倆現在就不會有如此醜態了。」
「你還真敢說啊?說得不就是在關鍵時刻根本派不上用場,日常生活又毫無用武之地的雞肋嗎?」海格嘲諷了回去。
「切——!我這是扮豬吃老虎,扮豬吃……我勒個去(尖叫)?」
維諾不爽地反駁,興許是這起事件中他全程都在吃瓜打醬油,他很不服氣地想用手邊的魔導器小試身手,卻不料眼前赫然出現的搭訕懾得他目瞪口呆。
「維諾——?!」
「啊啦,數據採集完畢。不得不說,真是非常完美準確的魔力把控呢?冠以『風魔』之名的法術竟然能不傷及使用者以外的對象,這在奧維爾家族本部也鮮有人能夠做到哦。也難怪大人在失誤以後會悶悶不樂兩百年之久,從此之後再沒有動用過天賦呢。畢竟……這可是足以影響空艇正常運作的強力魔法啊,我說的對吧,艦長大人?」
海格連手下的名字都沒念完,便被出現在身前的香格拉蒂和西亞戧得啞口無言。
他本想掉頭就跑,可在下一個心跳的瞬間,老者木然發現,自己和維諾竟然還身處辦公室之內!
周遭的環境,依舊是那麼的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