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初見神女峰
巫山雲雨宛如一幅濃淡相宜的潑墨山水畫,朦朧山色因雲霧遮掩,由青翠漸染成墨綠、深黛,似層次分明但又捉摸不定,恰如山水潑墨“留白”的真諦。
周圍的煙雲模糊了萬物,重重疊疊的江山就這樣粘合在了一起。
江水無聲,天地間隻剩下煙雲的獨舞——浩浩蕩蕩,沾衣欲濕。它們漫過山峰,在峽穀中揮袂舞袖,空靈而從容。
織醉站在船頭,焦急地顰著秀氣的眉,踮起小巧的腳尖,朝著那迷迷茫茫的河道望去。
船行至巴東官渡口,穿過了巫峽西段的金盔銀甲峽、箭穿峽,眼看著就要進入了鐵棺峽內,她的心也隨著船的行駛而愈發緊張,小小的手中握緊那斑塊淡綠的羅帕。
穆承,我帶著你的信物,來尋你了。
你一定,要等我。
漸漸入眼的煙雲如夢似幻,曼妙的雲霧中,仿佛能聽見神女細細的歌聲,如泣如訴,隨雲而升騰,隨霧而低回,隨煙而飄散,隨雨而凝聚。
一直搖著木槳的船家帶著濃重的巴蜀口音,吆喝著唱起山歌號子,
“下不停的雨就象流不幹的淚,
摻加著鮮血變成那岷江中的水。
老天並沒有為善良大發慈悲,
否則青山秀水怎麽會落地成灰。
嘿唑嘿,我們穿惡浪哦,
嘿唑嘿,我們爬險灘哦。”
船家忘情地在船頭喊唱著那峽江號子,是那樣的激昂澎湃,又是那樣的古老蒼涼,在幽深突兀、屏列嶙峋的峭壁上來回激蕩,傳來一聲聲空蕩蕩的回音。
巫峽的大江北岸,一根巨石突兀於青峰雲霞之中,宛若一個亭亭玉立、美麗動人的少女,故名神女峰。
世人有“峰巒上主雲霄,山腳直插江中,議者謂泰、華、衡、廬皆無此奇”之說。每當雲煙繚繞峰頂,那人形石柱,像披上薄紗似的,更顯脈脈含情,嫵媚動人。每天第一個迎來燦爛的朝霞,又最後一個送走絢麗的晚霞,故又名“望霞峰”。
仿佛進入了一幅橫亙百裏的山水畫,船上的少年和少女站在一起,均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船靠了岸,何老先從船艙中出來,本欲引著二人下船,卻忍不住咳嗽連連。
許是年老體衰,一吹這山峽江風,引發了多年沉積的風寒宿疾。
“何爺爺,巫峽既然已經到了,你也可去尋你的家人,不必再跟著上這神女峰。”織醉擔憂他的宿疾,更知此行必然凶險,斷不能讓年事已高的何老再跟著他們了。
救穆承,是她決定的事情,不管有多麽艱險,她一定會去做。
但是,她不能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何老,你該走了。”段夜光對著何老道。
織醉見他又一副假大人的深沉模樣,心裏泛起一層薄薄的漣漪。
段夜光,可算不得無辜的人。
“是了,那就請段師兄代我向尊者道個別。”
“一定。”
何老最後留在了那艘船上,順著江水駛向了巫峽深處。
他撥開遮住視線的一縷蒼白的發絲,看著那兩個小小人影,一前一後地朝著那座雲深靈隱中的神女峰中行去。
神女峰陡峭的山路上,織醉走在段夜光前麵,手中握著的那半方絲帕,被汗水浸濕了大半。
一路上兩人並未多言語,不似平日那般你爭我鬥,磨盡嘴皮。
織醉此時一心想著救人,也失了吵架的功夫,一個勁兒地朝前趕。
段夜光倒是出奇地安靜,跟在織醉後麵,亦步亦趨。
這樣匯集了人間靈氣與濁氣的仙靈之地,一般的凡人之軀稍有不慎便會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場,段夜光一直走在織醉身後,又有誰知道他一直用自己的靈氣護著前麵的她。
在到達那險峻的千仞鳥道時,他才開口提醒織醉,“千仞鳥道到了,你小心點。”
織醉抬眼,瞧見前方果真有一條在懸壁上鑿出的木棧腸道,僅僅用了一股麻繩攔在那些嵌進山石中的木板之外,木板舊黃破損,岌岌可危地掛在懸崖陡壁之上。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望上瞧目為之眩,向下看眼為之暈。
織醉一向恐高,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倒退兩步,四肢發軟,靠近了段夜光一些。
“怎麽,怕了?”雖然是依舊的嘲諷語氣,眉目間卻是藏不住的欣喜。
“誰說的!”織醉果真是最受不得刺激的人,聽罷段夜光的話便往前麵邁開了大大的一步。
當她踏上那久經風雨的木棧時,腳下傳來咯吱的斷裂之聲。
她嚇得大叫,朝下麵的懸崖望了一眼,隻覺雙腿一軟,眼睛花作一團。
從小到大,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什麽都不怕,卻是極為懼高。
段夜光分明又在故意作弄她!
暈眩之際,段夜光不知何時捉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從木棧上扯了回來。
“說了小心,是你自己不聽。”段夜光終於回複他那自得的驕態,從懷裏掏出一塊紅色的長綾。
“你幹嘛?”織醉滿目疑惑,問道。
“誰說棧道非得走過去,沒看到那棧道早已年久失修?難道你本就打算就此摔下懸崖,等著你那寶貝穆承來給你收屍?”段夜光冷冷瞥她一眼,一種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
真想就著這根紅綾把這個不知死活的禍患給綁回蓬萊。
段夜光叩起右手食指,輕挽一抹流光,那淡紅色的綾羅“咻“的一聲從他袖間飛出去,映著青蒼的山色,橫亙在巫峽神女峰的深灰色峭壁之間,覆蓋了那斑駁的古木棧道。
“走吧,不是搶著要走前麵麽?”段夜光抱拳站在懸浮於木棧之上的紅綾前,朝織醉微微挑眉。
織醉扭著臉,小手扯著那紅綾,蹬著步子往前走,站在她身後的段夜光終於按捺不住,吃吃地捂嘴小聲笑起來。
她那攀著布綾前行的動作,簡直可以用一個“爬”字來形容。
織醉偏過頭,罵了一句,“幼稚!”
段夜光一躍而起,飛身落於紅綾上,腳尖輕點,雙臂像鳥翼般張開,順著紅綾咻啦一下滑向懸崖的另一頭。
織醉僵硬著小臉,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說他幼稚,還真是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