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入蓬萊山
蓬萊山下,萬樹皆玉,千鳥俱白。宮宇望之如雲,珠軒之樹皆叢生。
千萬年不曾變換凋落的長生玉樹,通透如明脂,庭庭地立於萬古仙境蓬萊山的山腳下。
織醉看得癡迷,這妖怪的老巢真是美得過份了些。
突然憶起穆承所言,織醉偏過腦袋。莫非他真的是仙人,可是,仙人怎會生得那般醜陋?
她三步做兩步跳到穆承身邊,正與開口問他,卻見他停下腳步,麵色愈加蒼白頹然,略微低了頭,沉默不語。
“喲,這不是穆承師弟麽,這俊臉是怎麽了?”幾陣刺耳的笑聲過後,織醉才抬頭注意到來人。來人均穿著同色的流雲暗紋青色道袍,那衣袂風塵清揚,倒甚是好看。
來人直呼師弟,看來,果真是修仙的門派了,既然是蓬萊山,那這裏必然是蓬萊仙門吧?
“我看呐,定是連個樹妖都打不過,卻被扒了那俊俏的皮相回來了!”一個麵相略有些黑黢的男子張著一張厚厚的嘴唇,下巴稍有些青色的胡茬。
織醉癟了癟嘴,見不慣那人的模樣嘴臉,正欲上前,卻不料手腕被一雙蒼白的手緊緊抓住。那雙手骨節分明,瘦得硌人生疼。
是穆承。
織醉隻能瞪了他們一眼,不再上前。
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繼而又笑,“呦,哪裏來的小妹妹,怎麽生得這般水靈?卻是要來修仙的?那你可走錯了地界兒,”那厚唇胡茬男眼神曖昧地朝穆承肩膀一拍,“怎麽師弟換了口味,不喜那狐媚子偏挑揀了這黃毛丫頭的呢?”
穆承的肩膀被那胡茬男一拍,整個人頓時矮了一截。
但他仍然低著頭,壓著聲音弱弱道,“杜涉師兄,說笑了。”
織醉見看著他一直隱忍,手指關節也早已蒼白,用盡力氣握了一下他的瘦峋的手,仰起頭直視著那幾個青色道袍的人,最終把目光落在了胡茬男身上。
既然關乎自己,終還是不能這樣任人欺負辱罵。不回嘴的話就白白虧了爹爹疼護寵溺她九年的心。
“這位大哥,按你說的,麵相美醜可跟著修仙深淺有關?如此說來,豈不是越修仙來人越醜?難怪我見大哥第一眼就覺得您是仙術高強之輩呢。”
語氣間沒有半點不恭,好像隻是陳述“月亮是圓的”這樣的常識一般。
織醉一臉無辜的模樣,眨巴眼睛道,“原來是這個道理。”
那人歪了歪下巴的胡茬,一口氣憋在喉嚨間,卻見了這小女孩的無辜模樣更是有氣沒地兒撒,一揮袍子就走了。
織醉朝胡茬男的背影做了一個大鬼臉,才轉過身對著穆承道,“你放心,有我在,沒人欺負你了。”
一瞬間,那張樹皮一樣醜陋恐怖的臉動了一動,穆承原本灰敗的眼眸頓時熠熠的光彩,仿似一汪不可見底的深潭,仿佛要把人的靈魂也吸附進去,一如第一眼見到他時的模樣。
第一次有人告訴他,有她在,就不會被欺負。
就是那樣一句小孩子之間的承諾話,在他無數次的回想中,讓他在無數個痛苦煎熬的夜裏不再絕望,讓他在今後無數次痛苦中得以片刻的安慰。
織醉笑意吟吟,看著穆承溝壑縱橫的樹皮臉,心裏再也沒有覺得有一絲可怕,這就是她在蓬萊的第一個朋友。
半晌之後,穆承朝前走去,她一路跟在後麵,穿過玉樹林蔭,繞過一灣碧波蕩漾的池水,眼前出現的便是一座白玉雕砌的恢弘山門。
那山門以溫潤透白的上等美玉雕刻而成,門成鬥拱形,由一大門兩小門對稱而築,兩側由兩根玉柱支撐,其上有流雲飛鶴花紋,惟妙惟肖;兩柱書有“千界滄海三尊地,仙門蓬萊一洞天”,筆鋒清逸、暗泛金光。
最頂處的流雲飛簷擁簇的橫匾上“蓬萊仙門”四個大字泛出熠熠萬裏之光,仙人見之氣定神閑,世人見之心靜澄明,似有鎮靜靈台之效。
織醉未見過此番情景,頓時立在原地挪不開步子。
見她未跟上來,穆承此時轉過頭來,臉上竟不再是樹皮,而是一張清逸俊美的臉,身上不知何時已換作與剛見到的那幾位師兄一樣的流雲鍛織的青色道袍,在蓬萊仙門下裏蒙上一層金色的清光,雲袂在風裏翩翩翻飛著,發絲枯澀偏黃,如一卷黃雲傾瀉在青色道袍上。
他暗波流轉的眸子盯了織醉許久,蒼白的麵色才終於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我並不是妖怪,相信了麽?”
織醉差點沒有忍住涎出口水,點頭如搗蒜。
“穆承,你是神仙麽,我要拜你為師!”
穆承聽罷,那抹淺笑僵在臉上,“我尚未修得仙骨,並不是仙,不過我們蓬萊倒是有一位上仙。”
他頓了聲,“你……要拜我為師?”
“那我還是拜那位上仙為師好了,”織醉摸摸後腦勺,“上仙在哪裏?我要去找他。”
穆承聽罷嘴角抽了一下,蓬萊上仙韓湘子避世數百年,身為蓬萊弟子的他都不曾見過,這小丫頭一來竟揚言要拜上仙為師。
“你先跟我去見掌門。”穆承皺了眉,說罷拉起織醉的手往仙門內走去。
漢白玉鋪就的一道雲階直通山頂,放眼望去,可見蓬萊山七重殿宇依山勢而建,猶如九步台階,層層疊疊,極其壯觀, 按天宮七星陣形的天樞、天旋、天機、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命名宮殿,分掌五行八卦咒仙術。
殿宇巍峨,宮殿飛簷,分外壯觀。
織醉就這麽被一直沉默不語的穆承拖著走到第七重殿。要到了門口時,穆承叮囑,“稍後我會帶你進殿參拜掌門與尊者,到時候不得隨意出聲,隻有掌門問話了,方能上前回話,你可都記住了?”
“記不住。”織醉歪腦袋。
“還想不想拜師?”穆承壓低了聲音。
“好吧,我記住了。”被逼無奈的口氣。
跪在第七重殿的天機殿中,織醉覺得難受極了,生平第一次下跪,還跪了半日之久。
正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動不了!她偏過頭去,看到穆承依然是一臉虛弱卻又事不關己的模樣。
穆承為避免她在殿中行動不安分,於是施了定身決,若是這丫頭忤逆了掌門,還不是正式弟子的他,怕也要被趕出蓬萊了。
殿上坐著一位手執拂塵、胡子花白、麵色慈藹的老者,此人正是蓬萊玄鬆尊者,此刻他皺著眉頭盯著跪在殿中的小女孩。
他掐算著右指,時而揮揮拂塵,時而敲擊茶杯,麵色越發凝重。
原是聽穆承所言,這小女孩竟然在山門下聽見了蓬萊上仙的仙樂,便已經覺得蹊蹺。
他已派人去請掌門柏穀尊者。
這小女孩看似普通,卻命格奇特,查遍六界,竟然算不出她的來曆。
織醉被他盯得有些發怵,也學著穆承的模樣低下了頭。
柏穀尊者趕過來的時候,恰巧見到此番情景,他一臉凶厲,冷哼一聲,道,“ 玄鬆師弟,是這個小娃娃麽?”
那略有些輕慢的語氣給人一種壓迫之氣,坐於上方的玄鬆揚起拂塵,起身,身旁的穆承叩拜,“拜見掌門。”
柏穀瞥了一眼,蓬萊山中弟子三千,並不記得這麽個小弟子,怕連正式弟子都還不算,冷冷點頭。
“師兄,”玄鬆尊者走近湊到耳語了幾句,“此人命格詭異,不可小覷。”
柏穀撚起手指掐算許久之後,麵色也變得十分凝重,但即刻咧了嘴冷笑一聲,道,“區區小童,何以為懼。”他走上前,俯視著跪在地上的織醉,“你來我蓬萊,所欲為何?”
“拜師。”織醉仰起頭,眼裏全是堅定之色。
“拜師?哼,你難道不知,我蓬萊從不收女子為徒?”
“我……確實不知。”織醉一臉茫然,“但我一定要拜上仙為師。”
“荒謬!”柏古甩開他的道袍,臉上的胡子都差點被這一句話給氣吹起來,織醉忍著笑。“出言不諱,來人,將這個來曆不明的小娃娃攆出蓬萊!”柏穀魚目一般大的眼睛瞪了她一下,隨即喝聲道。
玄鬆在一旁小聲說了一句,“師兄,這小娃命格詭異,來曆不明,輕易放之,可否妥當?”
三三兩兩的青色道袍弟子抓著織醉的小胳膊正往外抬,織醉又被施了定身訣根本就動不了。她隻好恨恨地剜了那胡子老道柏穀一眼,然後咿咿呀呀的叫喊,“救命呀,殺人啦,救命呀……”
於是,沉寂千年的修仙聖地蓬萊山的主殿天機殿頭一次傳來十分不和諧的呼救女聲,仙山中的弟子都紛紛疑惑地朝著天機殿中望去。
“放肆,仙山聖地,豈容你……咳咳……”柏古扶著胸口,被氣得咳嗽,連話都說不完整。
織醉聽罷,叫喚得更加大聲更加賣力,估計這回整座山上的蓬萊弟子都聽見了。
“救命啊,神仙救救我,他們要殺人啦……”
柏古顫抖著聲音,指著織醉,“堵……咳咳……堵嘴!”
幾個蓬萊弟子圍著小小的織醉,拿著一方布塊,卻遲遲下不了手。
蓬萊仙門不收女弟子,頭回來了個水靈靈的小丫頭,卻要堵她的嘴,大夥為這事犯愁。
其中正有一個膽大的,拿起布塊要塞到女娃娃的嘴裏,手卻被她咬了一口,那一排牙印極深!
最後還是柏穀一聲令下,“把她關進臨淵台。”柏穀甩手出了殿門又轉身回來,“封了她的啞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