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溫柔又深刻
白芒放在江川堯後頸的手緊緊貼合,直至她腰身下方被江川堯一抬,她整個人來到他的身前。
緊密地貼入江川堯的懷裡。
他的一雙手,狠狠攥住她的腰身,往上一托,她已經跟他眼對眼,面對面。
雙唇輕輕分開。
閃爍情緒的眼眸仍相互勾著,明亮又隱晦,難以消除眼底滋生出來的渴望。
唇間還留著彼此的氣息,試探的,消沉的,瘋狂的……不可控制迎合了錯亂的心跳。挑釁張狂,是靈魂深處迸發的不屑一顧。
頭頂烏雲罩月。
迎面超高的兩幢江邊大樓似乎劈開夜空,迎面壓來。
看起來咄咄逼人又目空一切。
江川堯的兩隻手從腰間,一隻往上,一隻往下,最後他骨節分明又寬闊的一隻手,也來到她的後頸。
大手幾乎攏住她整個脖頸,用掌心溫柔地摩挲著,一下,兩下,三下……
他始終沒有任何放蕩又過分的舉動,如同他再次覆上的吻,像他微微闔下的細密眼睫,顫動而剋制。
唇齒相觸,越陷越深。
身後是一片嚴密高大的樹影綠化,隔絕了外面紛雜無邊的人聲曖昧。
霓虹分割,大馬路上仍然是風馳電掣的景象,冒著猩紅的煙頭被甩出急促的車流。
她和他身處一片虛虛籠籠里,影子摺疊。
一朵樹梢高挑著盛開的茶梅,鋪滿從烏雲撥灑下來的月光,彷彿變成了一株妖冶凝結的霜花……
白蕙寄給江川堯的證據材料里,除了那張照片,還有一份白女士和喬女士親屬鑒定報告,兩人不僅是同胞姐妹,還是雙生姐妹。
今晚是周五,白芒沒有回瀾大宿舍,留在江川堯這裡聽他講一個臨陽雙生子的故事。
同樣的一個故事,經過不同張嘴不同人的描述有了不同的腳本,江川堯的版本是綜合信息處理之後的客觀版本。
不是很愉快的故事,連底色都是烏沉而壓抑。
一個天才自閉少年和視力障礙的女孩在孤兒院成為朋友,一個看不到這個世界,一個感受不清世界;他們都是被拋棄在孤兒院的人,一個出生的三天就在這裡,一個是到了快上學年紀才被狠心父親丟在門口。比起女孩從小長在孤兒院,六歲的男孩被遺棄孤兒院門口已經有了記憶,和對世界的蒼白判斷。
偏偏這位少年有著極高的智商,還有過目不忘的記憶能力,但他只活在自己世界,沒有朋友也沒有渴望。女孩因為視力障礙在孤兒院備受霸凌,她唯一渴望是有朋友可以對她描述這個世界。
他們是怎麼在一起,已經不得而知,少年孤單孑然,女孩鳶肩羔膝,兩人能成為相互依靠的朋友像是天方夜譚,又順其自然的如同註定般。
第一個在孤兒院門口發現男孩的人,就是女孩。
女孩的世界並非漆黑一片,而是充滿白色的光芒,男孩是第一個出現在她光芒里的人影。
一個比她還寂寥的人影。
女孩比少年大三歲,只是發育遲緩看起來跟男孩差不多大。剛認識的時候,孤兒院組織體檢,他們一起量過身高,幾乎一樣高,體重也差不多。
他們領取到同樣大小的衣服。
孤兒院都穿一樣的衣服,只有寫在衣領里的名字不同。女孩衣服被故意弄髒,她自己看不到,只有在嘲笑里感知她被同伴戲弄了。
冷漠少年和她換了衣服。
孤兒院的孩童仍然嘲弄作弄她,之前只是針對她,後面是針對他們。
直到男孩變成發瘋的狗,他們才會消停。
他們都沒有自我保護的能力,在那個孤兒院里都本能地保護起對方。
女孩看不到世界,她卻有著敏銳的感知能力。
少年感知不清世界,也沒有正常的情緒和情感,卻唯一感受到了女孩的模樣。
時光荏苒,一年又一年,直到他們想一起離開這個孤兒院。
因為只有離開孤兒院他們才可以在一起。
江川堯能清晰講述這個故事,是所有他上面講述的情節都從女孩的日記本里取來。女孩學寫的是盲文,男孩因為女孩學習了盲文,自然看懂記憶里的內容。
之後這本日記落在白蕙這裡,是白蕙翻譯出來。
「他們離開孤兒院,就有了我媽和你媽么?」白芒微沉地說出猜測。
鋪墊結束,結局已經清晰。
「他們從沒有離開過孤兒院,可能離開過一陣子,之後又回來了,男孩發瘋殺人被起訴,之後送進精神病院,女孩也被強行帶回了孤兒院,之後又送進醫院產下一對雙胞胎女兒。」
江川堯聲線清晰,語調平實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或波瀾,可是他每一句表達都像是鎚子重重地敲在心上,那個年代那樣的感情註定不被包容,甚至理解。
白芒攏著毯子,雙腿微微蜷縮,身體枕著厚實柔軟沙發墊子。
落地窗外萬家燈火消失了一半,這間屋子以外的黑暗席捲了半座城。
結局就是送進了精神病院,女孩也被強行帶回了孤兒院么?兩個雙胞胎女兒像是這個故事新生的產物,也成了故事裡不幸結局的延續。
江川堯默默地看向她,眸光明滅不定。
這一刻,白芒覺得故事沒那麼簡單,但江川堯不準備跟她說了,她也不想知道了。她能猜到的就是兩個雙胞胎女孩被不同家庭領養。
江川堯沒繼續往下說的事是,這起臨陽孤兒院昔日天才自閉少年殺人案至今保留著卷宗,當時一位公益律師為他們辯護,費了很大心思才保全了少年的性命。
保全少年性命的前提是否認兩人相愛,少年是完全沒有情感的精神病患者。
盲女在法庭親口否定了兩人的相愛,指控少年侵犯了她。
這是留在卷宗里的版本,故事最終是女孩生下雙胞胎女兒,人也瘋了。
她最後寫在日記里是一首十分簡單小詩。
【你曾吟唱月光
我曾為太陽悲傷
貧瘠的靈魂,飄滿白雪
這生鏽的人間,一步一個家】
「他們在精神病院在一起了嗎?」白芒問江川堯。
江川堯搖頭,身體也靠在沙發,一張面容被燈光照得十分沉默,好一會輕嘆出聲:「不知道。」
可能都死了,可能在一起了;也可能一個死了一個繼續活著。
誰知道。
沒有任何人關心他們,他們出生就被遺棄。
誰在意。
他們的感情本來不可理解,只是兩個孤寂可憐的靈魂相互慰藉取暖。
誰關心。
「你確定他們就是我們的外公外婆嗎?我是白蕙的女兒,我很清楚,你確定你是喬女士的兒子嗎?」
白芒側過頭,直視著江川堯。
江川堯不堪在意地扯了下嘴,他伸手拉上她的手,問她:「如果明確了,你能接受這樣嗎?」白蕙給他的材料非常完整,包括喬白生下他的出生證明,出生年月甚至胎記。
他小時候在醫院留下過臍帶血,都有清晰記錄。
只是關於他的出身,他暫時還沒辦法跟白芒陳述。
不僅黑暗不光彩,還乏善可陳。
無非是政客和孤女的一場買賣交易,他的出生就是一個交易。
就像他的成長,同樣充滿交易色彩。
姜嘯信和江家的交易,他存在對江家至關重要,但也僅此而已。
江川堯面上有一份冷靜的哀傷,導致他看向白芒的目光更加溫柔迷戀,直到他的手,被她握住了。
握住,又鬆開。
白芒從沙發站起來,她穿著襪子貼著地磚站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幾乎清晰映著她的倒影。
她看不清自己的臉,卻無比明確內心冒起的情緒。
「是接受我和你的關係?還是接受你跟我說的一切?」她問他,歪著腦袋,樣子迷惑又清醒。
「都有。」江川堯雙手相握,視線靠近她一點,「所以要想清楚。」
但。
有些問題,不是想得越清楚越有答案。
前面聽江川堯陳述孤兒院的故事,她心裡的確有點發沉,遺憾,難過……
她和江川堯不是故事裡的人,她和他也都不是那個故事的延續。
她和他都是獨立的個體。
她和他面對的世界和信仰也跟故事裡的他們不一樣了。
「白蕙很小的時候就說,我是一個種子,黑暗裡發芽。但我現在不是種子了,我已經成長小樹,我不再需要活在黑暗發芽,我需要光,我還可以從小樹長成大樹。」
「我們都需要光,而不是黑暗。」
「江川堯,如果你不能接受,不能面對你的世界。那你來我的世界吧。」白芒亭亭玉立在江川堯面前,她面上帶著清澈的笑,話語堅定眼神明凈。
她還跟他伸出手。
呵。
江川堯終於露出這兩天最愉快的笑容,清淺的,暢快的,他以為白芒會跟他一起深陷旋渦的逼迫里,結果她沒有慌亂也沒有憂傷,還朝他伸出手。
……
凌晨兩點,白芒在江川堯懷裡打了瞌睡,兩人蓋同一床毯子。江川堯起身抱她上床的時候,白芒好像有感知,只是琢磨要不要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沉沉睡過去。
第二天生物鐘讓她在六點醒來一次,想到周六又多睡了一會。
八點,江川堯下樓買了早點,又煎了雞蛋和火腿。
白芒簡單洗漱,對著臉盆清水對視自己的臉,眉眼清晰眸光清亮,她看著十分正常,一點也不像一個變態。
……如果勇氣也講究時間點,的確夜裡的她比白天更有勇氣。
-
白芒吃早點的時候,用饅頭和煎蛋火腿做了一個簡單中式三明治,一副不好好吃早飯的樣子。
江川堯見有人小動作這般多,開口說:「等吃了早飯,一起去圖書館看書。」
白芒從小到大沒什麼親戚,她原本覺得自己只有一個外婆一個媽媽,去了寧市又有了親爹和后媽一幫人。
高考之後,老天可能覺得她生活太過清凈,就開始給她派送親戚。
大概一下派送太多,派送過程中,就出了差池。
江川堯這個差錯。
「江江……」白芒出聲叫江川堯。
沒有被理會。
「阿堯?」白芒又叫了一聲,改了稱呼。
江川堯仍不理會她,低頭吃食,神色冷淡而沉默。昨晚她和他之間的那個吻,只是停留在昨晚的溫柔和衝動。
「表哥……」白芒拿出殺手鐧。
江川堯瞬間抬起頭,丟她一句:「別鬧。」
白芒原本還厚顏無恥,見江川堯這個反應,面頰無端也有點發熱,頓了頓說:「反正,事情是你跟我說的,在沒有證實之前,我對這件事永遠保留置疑。」
江川堯:「知道。」
白芒大腦冒出一個滑稽問題,眼睛微眯,發問江川堯:「表妹和女朋友,哪個重要?」
江川堯垂眼,沒看她,波瀾不興的樣兒:「都不重要。」
白芒:「嗯?」
「身份都不重要。 」江川堯抬直視線,「只有人重要。」
……噢。
即使反應不同,他和她骨子對待這件事的本質是同類人,難不成真是基因導致?
白芒輕輕握著手上的「三明治」,猶豫從哪一邊下口。
一道門鈴聲從玄關處傳來。
江川堯望了眼門口。
門鈴聲再次響起。
雖然大清早有人上門按門鈴很奇怪,但江川堯微變的神色更奇怪。她還想問會是誰,江川堯已經開始安排她。
「白芒,你去一下房間。」他對她說,「我跟上門的人,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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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