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好心被剁成驢肝肺
當大家各就各位忙開后,郁鋒濤這個落魄、潦倒、深陷泥潭書生冠冕堂皇當師傅,忙前忙后教大家。
轉到李秋蘭身旁,拿起她剛捆好的一小把芒花,郁鋒濤蹲了下去,面對李秋蘭,微笑地說:「秋蘭,你捆得還不夠結實呢。不要急,慢慢來。重要的是要捆結實,越結實越好。」
站起來的時候,銳利眼睛像一台攝像機,一一從每一個人手中移過,當眼睛落到吉景生手上時,郁鋒濤不由得火冒三丈,但是他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現在要靠這些人把掃帚搶出來,要是一發火,他們不幹了,靠他一家人,猴年馬月才把掃帚扎出來喲——
一個箭步奔過去,拿過吉景生快要完成的一把掃帚,郁鋒濤壓著心頭怒火,說:「景生吶景生,你這扎的是什麼掃帚喲!掃帚要扎得斜些,以掃帚柄為中心,一邊頭佔五分之三,一邊頭佔五分之二,這樣扎出的掃帚樣子好看,用起來非常好使。這樣吧,景生,你力氣比較大,你專門扎掃帚柄。」
「好,好,好。」這正合吉景生心意。
又看到龔壽財的紮成了弧形,郁鋒濤又轉到他身旁,叫他拆了重新紮。——郁鋒濤不曾想到這當師傅比當徒弟學藝還要累。
他郁鋒濤也僅是累點兒罷了,可有人是麻雀串房檐——見不得大風浪,他就是高隆巴。
聞言郁鋒濤今天要開始扎掃帚,高隆巴死了也不願相信,沒有他這個全村唯一一個竹篾匠教,郁鋒濤還能扎出掃帚,豈不是鬧天大笑話。
半晌時分,高隆巴在屋裡頭熬不住了,躡手躡腳來到郁鋒濤家大門口偷看個究竟。不料,人家大門緊閉,高隆巴只能貓眼從門縫往裡看。不看則好,一看,高隆巴沒有當場昏過去,卻尿崩了。
氣急敗壞,高隆巴踉踉蹌蹌逃回家。
前腳還沒踏在自家門檻上,高隆巴即趕死一樣破口大罵:「他媽的,鋒濤這個婊崽,不知從哪裡偷學到手藝,還真的開始扎掃帚了。」到了屋裡,累得一屁股落在凳子上,氣喘如牛。喘了一口氣,又氣不過,把手上水煙筒往地上一摔,高隆巴又大罵起來:「他媽的,反了,反了,這個世道全反了。這才幾天光景啊,鋒濤這個婊崽居然會扎掃帚了,還當師傅,還雇了那麼多個人……」
手上抱著女兒的高私有,聽到父親叫罵聲,慌了,從廚房裡竄出來:「阿爹,那,那,那——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人家已經學會,還能怎麼辦?」高隆巴鬍子一翹,氣得兩眼翻白:「你還不放下孩子,趕快扎掃帚,還愣的做啥?等鋒濤把掃帚全賣出去了,我們的還有誰要,自己當柴燒呀?」高隆巴把火發在了兒子身上。
十天前還叫他母親前去苦苦求他高隆巴的窮小子,才不過是短短十天吶,搖身一變,倒頭成了一個大師傅,冠冕堂皇教徒弟,這對高隆巴來說,奇恥大辱了啊。高隆巴不急,不氣,不火,那才是鬧荒村的怪胎一個。
當師傅當的累得不亦樂乎,郁鋒濤哪會想到高隆巴這個乾癟老頭竹篾匠,會跑到他大門口從門縫偷看他當師傅呢。
中午休息時,一家人仍在捆著小把芒花,郁鋒濤深邃眼睛閃爍一束光芒,端詳著母親,毅然說,離新學期開學已經不早了,要是不多請個人手幫忙恐怕來不及,所以他想明天再去雇村裡的高力國、李椰畢兩個人前來幫忙。
好好的人不雇,偏偏雇高力國、李椰畢這兩個殘疾人,彭淑娟乍聽下,一陣錯愕,轉不過腦筋,眼睛傻了。
——高力國是村裡的侏儒,二十來歲了,身高不足一米,他三個哥哥已經跟他分家,現在是跟他六十多歲的父母親生活在一塊兒。李椰畢右腳殘廢,是個二十五歲的人,與哥哥分家了,是和父母、弟弟生活在一塊兒,但天天要看他弟弟臉色吃飯。
在鬧荒這麼一個窮村子,對一個殘疾人來說,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生活,可想而知。扎掃帚是一件輕鬆手工活,且不重,對殘疾人來說,只要雙手健全乾得來。
錯愕之際,一番尋思,彭淑娟理解兒子一片苦衷。逆境中的兒子竟然還有這樣一顆愛心,作母親彭淑娟心情澎湃,按捺不住熱淚洶湧:「鋒濤,你有這麼一顆善良的心,阿媽為你感到高興。做一個人呢,十成當中八成為自己著想,二成要為別人著想。生財也一樣,賺到一塊錢,自己留八毛,兩毛要拿去救濟別人,這樣的財才會守得長久守得旺盛。」
覺得母親的話經典,郁鋒濤深受鼓舞。
黃昏時分,看看大家掌握了要領,也熟練了,郁鋒濤這才放心的去侏儒高力國家。
一路上心頭喜滋滋的,郁鋒濤有說不出的自豪、振奮、激動,畢竟是他人生頭一次以自己微不足道力量去幫助一個殘疾人。
高力國父親高東洋挑著一擔糞,正要去地里澆菜,看見郁鋒濤朝他這邊走過去,一張又黑又瘦滿是皺紋的臉馬上爬上鄙視,瞥了一眼,把頭一轉不屑看郁鋒濤。
沒防著郁鋒濤會徑直走到他跟前,剛要躲避,高東洋打了個趔趄,差點連人帶糞摔倒在地上。
等高東洋站穩后,郁鋒濤笑嘿嘿地說,有件事和他商量一下。
厭惡一瞪郁鋒濤,好像郁鋒濤欠了他幾千萬塊錢,高東洋嘴裡僅他自個兒聽得到的嘟嚷嚷:「他媽的,晦氣,掃帚星找上門。」
干一樣敗一樣,郁鋒濤在高東洋心裡頭就是晦氣的掃帚星,一旦挨上他便要倒霉八輩子。對郁鋒濤割芒花扎掃帚一事,高東洋根本不瞧在眼裡,認定郁鋒濤一屋裡芒花紮成掃帚,要是能賣得出去,他高東洋的頭都會長角。
很不情願的卸下肩上的一擔糞,折身回屋裡,給郁鋒濤搬了條凳子,高東洋自己則坐在對面一條凳子,靠在一棵柱子,蔑視的閉目養神,儼然眼前沒有郁鋒濤這個人。
——既來之,則安之。
郁鋒濤不與高東洋一般見識,當下說明來意。
什麼?高東洋快要睡過去的眼睛一睜,以為是聽錯了話,硬是愣愣了老半天。
還在高東洋發愣沒緩神當兒,他老婆祁桂花急急從廚房裡趕了出來,跑到郁鋒濤面前,驚叫一聲:「鋒濤,你說什麼,你說要雇我們家力國幫你扎掃帚?」
「嗯!」郁鋒濤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被老婆驚叫聲驚醒,高東洋老松樹皮的額頭一舒展,樂得一張臉如同晌午太陽,做夢也不會想到吶,他那樣的侏儒兒子,還有人雇其幹活,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了。
眨眼間,高東洋口氣也一下熱絡,眉飛色舞,迫不及待問題:「鋒濤,是不是工錢一天十塊,到你家吃飯,還殺雞招待?」
搖搖頭,郁鋒濤三分靦腆,解釋說:「扎掃帚是手工輕活,不是租活不是重活,所以工錢七塊,飯也要吃你們自家的。」
「七塊錢,飯還要吃我們自家的?」高東洋不由得臉一沉一陰,怒氣沖沖責問郁鋒濤:「幫你割芒花那些人,每天不是十塊錢嗎?你還殺雞給他們吃。你把我們兒子當成什麼人了。」
祁桂花更是不可一世,好像郁鋒濤是找她吵架,氣呼呼怒斥道:「一天七塊錢,又不管飯吃,你好意思開口說呀,鋒濤?你把我們兒子當成什麼人了——你?」
呆住了,頭腦在一秒鐘內轉了成千上萬次,郁鋒濤也想不到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等恩將仇報,不識好歹的老傢伙,虧他們白活了這麼一大把年齡。
好心雇他們侏儒兒子幹活,給他一口飯吃,郁鋒濤倒頭成了冤大頭,他如同是在嚴冬臘月里冷不丁被人猛潑了一盆冰水。
還想和高東洋夫妻解釋一下,郁鋒濤轉頭想想一下,算啦,跟這種人解釋什麼呢,只能是越解釋越說不清。
「你把我們兒子當成了什麼人?」這句話罵得多好多經典,郁鋒濤又氣又好笑。是啊,全村人就他們夫妻能生個侏儒,固然是個寶貝了,他郁鋒濤不看清形勢,那不挨罵嗎?
「那算了——」郁鋒濤假裝二愣子,都不敢再瞧一眼高東洋、祁桂花的惡煞臉,輕描淡寫輕輕說了一句,趕緊逃走。
堵著一肚子窩囊氣,逃出高東洋家,郁鋒濤是愈想愈氣,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我叫你這個豬頭做好人,這下好心被人當作驢肝肺,遭到到羞辱了吧——」
隨著罵聲落地,郁鋒濤兇狠地一踢路中的一根木棒,一臉怒氣朝家裡疾步走去。
離家尚有十來步,一團不服襲上心頭,郁鋒濤偏不信邪了,鬧荒人會個個和高東洋、祁桂花這對老傢伙一樣?不行。我必須去找一趟李椰畢,萬一他父母親李偉大、羅花菊不會和高東洋、祁桂花夫婦這一對乾癟老頭、老太婆一樣,那我豈不是對不起他。頂多,我——鋒濤再次遭到一頓羞辱,還能怎樣?
這樣想著,郁鋒濤忽地轉身,大步流星直奔李偉大家走去。
但是快到李偉大家房子門口當兒,郁鋒濤又躊躇、猶豫不決,心頭七上八下,這一腳踏進容易,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