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一個家庭分裂
這麼多人圍上來向他打探郁鋒濤割芒花的秘密,碰了一鼻子灰,很是掃興的紅眼睛,頓時來勁了,裝作很高深樣子擺起譜,滿是皺紋的黝黑臉上馬上露出一團獰笑,說,想知道是吧,彭淑娟正在屋裡殺雞呢,自己問她去。
說的,紅眼睛又裝作很高深很得意樣子,疾步離開。
這時,彭淑娟挑著一擔水桶,從屋裡走了出來。
大家一瞧見,用一種好奇、羨慕、眼紅、嫉恨的目光看著彭淑娟,瞧瞧她腰板挺直、昂首挺胸、旁若無人、目不斜視往前大步流星朝前走去的氣勢,簡直與昔日判若兩人。
走出人群二、三十米遠,紅眼睛停下,轉身看看彭淑娟是不是真的去挑水。一看彭淑娟那氣勢,紅眼睛心頭酸溜溜的,他有生第一次碰到了一個厲害農婦,到底是錯估了彭淑娟。
耷拉著腦袋瓜一路往家裡走著,紅眼睛越想越覺得郁鋒濤突然間把鬧荒方圓五里的芒花割遍,還在僱人繼續往遠處割,其中大有名堂。無奈何,郁鋒濤人小鬼大,深藏九地之下,紅眼睛一點眉目沒有看出,只得在心頭干著急。
中午的時候,顧不上吃飯,紅眼睛特意跑到祠堂門口去看郁鋒濤一幫人挑著芒花回家。
多半是上午割的芒花全在山上,下午情況大變,郁鋒濤一幫人下午沒有割芒花,卻是把芒花挑回家,已經挑了三、四趟了。
天吶,那一擔擔的芒花,在紅眼睛眼裡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吶,他揪心,他眼紅,他急得要去跳長江……
趁吃晚飯之機,紅眼睛瞪著猩紅眼睛,叫子女們今晚不許出去,全留在家裡有重大事情商討。子女們一聽,心中惶恐,曉得今晚上又要大禍臨頭。
飯一落肚,紅眼睛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大門口,把大門拴上。
等老婆刷洗好碗筷,大家聚到廳堂,天色已經黑了,紅眼睛要省著點油錢,連燈也不點,就這樣瞎燈摸黑召開家庭大會,專門研究郁鋒濤割芒花的秘密,——鬧荒村盤古開天地以來發生的怪事。
先是把今早上到郁鋒濤家探秘的事,當著全家人面添油加醋說一遍,說到彭淑娟殺雞,紅眼睛又忍不住口水直淌。
抹了一把口水,紅眼睛咬著牙根,恨恨地說道:「我猜,鋒濤這一次花那麼大代價,僱人把山上芒花全割遍,芒花肯定是可以賣大錢。」歇一口氣,橫掃一眼全家子女們,紅眼睛下令道:從明天起,我們家也上山去割些芒花存放在家裡。要不然,再過幾天恐怕全被鋒濤割光了,連個狗屁也撿不到。」
「要割,你們自己去割,我不去。」紅眼睛聲音還在全家人耳邊回蕩,他小兒子高福達很不爭氣,馬上抵抗。
要說多瞧不起父親,高福達這個小兒子就有多瞧不起父親,這老頭子一年到頭老是跟在別人家屁股後頭瞎轉,學的干這干那,全家人被他逼得累死人且不說,結果是一樣沒見干成,有時還要虧了老本。
自從郁鋒濤輟學回到村裡之後,雖然是干一樣敗一樣,但是高福達還是最欽佩最羨慕他,甚至十二分眼紅。把自己和郁鋒濤相比之下,高福達羞愧得鑽狗洞,他成天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父親打發乾這干那,一年到頭沒有幾天休息日子,累得半死,日子還是窮得穿不上一件新衣服。然而郁鋒濤呢,他自在、幽閑,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懶得幹活時躲在屋裡頭看書,也沒人罵……
人比人,氣死人。
根本不知道郁鋒濤割芒花是做什麼用,老子又要跟在人家屁股後頭瞎轉,高福達想到郁鋒濤,長期以來壓抑在胸口的不滿、怨恨一下噴發出來,哪管著眼前的是專制太上皇。
堂堂一家之主,小兒子吃了熊心豹膽膽敢當著全家人面前抵抗他,反了是不是,紅眼睛氣炸了肺,從凳子上蹦了起來,額頭青筋暴突,破口怒罵:「你膽子大到天了你,你吃誰的,你穿誰的?翅膀硬了,會飛了,是不是?」
遭到父親一陣惡罵,高福達不敢做聲,胸口被一團憤怒燒灼,氣憤得漲紅的臉扭曲。
這個時刻,高福達對郁鋒濤簡直是羨慕死了,——郁鋒濤跟他年齡不相上下,同樣是男孩,同樣是一個村,為什麼他不能跟郁鋒濤一樣?如果能跟郁鋒濤一樣,比郁鋒濤窮幾倍,他樂意。
天色已經完全黑暗。
黑暗的屋裡一下子沉寂下去,沒有一點生息。
空氣散發著焦躁氣味。
黑咕隆咚中,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
借著黑暗掩護,看不見父親的憤怒,長子高福旺這才壯著膽子,聲音很弱很小說了一句:「阿爸,這事,我看算了吧。」
是被小兒子氣昏了頭吧,紅眼睛半晌沒吭聲。
摸黑看了一眼老公,——自從嫁給紅眼睛后,吳蓮蓮就死心塌地的夫唱妻隨,不管老公做什麼事,她從來不反對。但是今晚上這事是跟郁鋒濤那個敗家子扯上關係,吳蓮蓮不得不站出來反對老公。
時下,好像郁鋒濤跟她有殺夫之仇似的,吳蓮蓮恨恨的憤怒道:「學誰干,也不能跟在鋒濤那個敗家子屁股後頭胡鬧,干一樣敗一樣,你們有見到他干成了什麼事?淑娟也是,欠了一屁股債,她怎麼一點也不心急,還任著兒子胡鬧,天天好吃懶做躲在屋裡頭,不管教管教。」「你們兄妹姐弟三個今晚上給我聽好了,你們當中哪個有膽跟鋒濤這種沒出息敗家子學,混在他身邊,我把誰趕出這個家門,一輩子不許他進這個家門。」
要是以前的話,紅眼睛不用說,肯定會點頭贊成老婆的話,可是早上跟彭淑娟一碰觸,撞了一鼻子灰,他覺得彭淑娟這個農婦不簡單,很不簡單,不知要比他老婆厲害多少倍。一個寡婦人家,僅憑她彭淑娟殺雞招待幫她幹活的人這一點,全村沒有哪一個人能比得上,連高森林同樣要羞得臉紅耳赤,跑去上吊。
歷來對父母親、兄長的所作所為不聞不問,只把自己當作一個旁觀者的高福菊,母親這一番話,叫她非常看不慣母親的不知廉恥,心頭嘲笑母親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啥模樣,厚著臉皮去貶人家。
忍了一會兒,高福菊還是忍不住,她破天荒頂了母親一句:「阿媽,你不要老是去說人家不好聽的話,好不好,人家又沒吃你的沒穿你的。要不是天災人禍,依我看,鋒濤養雞、養魚、養羊准能成功。經歷三次失敗,鋒濤已經改變方向,這次不會是養鴨,可能是個大行動。」「你們慢慢的猜鋒濤割芒花是做什麼用吧,這是你們大人們的事,跟我一個小女孩子家沒幹系,我睡覺去咧——」
隨著話一落地,高福菊馬上站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摸黑朝自己閨房走去,她猴精著呢,不能等著挨父母咒罵。
——女孩的芳心,父母親不懂。
之所以挺身替郁鋒濤說話,這不過是高福菊女孩家愛慕一個男孩的無意流露而已,她的芳心早已屬意郁鋒濤,愛慕郁鋒濤已經許久了。她恨自己是出生錯了家庭,要是和郁鋒濤一樣出生在那樣一個家庭里,她今天肯定會和郁鋒濤一樣,放開手腳干一番大事業,讓全村人對她刮目相看。
高福菊有點多慮了,其實她剛才的話說到了父親心窩裡去。
倘若芒花果真能賣大錢,失去這樣一樣大好機會,紅眼睛事後定然會後悔的要跳潭。
一場家庭大會,由於小兒子的抵抗,女兒的離開,在黑暗中不了了之。
心頭堵得慌,紅眼睛的紅眼病患得更重了。
女兒一離開,氣得三魂冒火、七竅生煙的紅眼睛,呼呼地朝大門撞去。「哐啷——」打開門,紅眼睛消失在一片漆黑中。他恨子女們不爭氣,放著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子不要,還跟他搞對抗,沒了天理是不是,要造反了是不是,大逆不道了逆子——
哪裡也不去,紅眼睛摸黑來到彭淑娟家。
彭淑娟房子大門緊閉著,進不去,紅眼睛只能貓著門縫往裡偷看,屋裡黑乎乎的,只從一個房間里透出一絲絲的燈光,他曉得那是郁鋒濤的房間,他一定又捧著書在啃,這叫他很傷不起,一團嫉恨、眼紅湧上心頭,攻擊著他頭昏昏的。
靜靜偷聽了大半天,屋裡頭靜悄悄的,連個芒花被老鼠爬過的聲響也沒有,紅眼睛很失望失望,他就是想偷聽到彭淑娟、郁鋒濤這一對母子的說話。
估計有一個多鐘頭了,累得紅眼睛是腰酸腿痛,他這才很不甘心的很失落回去。
漆黑的路上,浮現在紅眼睛眼前的,全是郁鋒濤堆積如山的芒花,在他眼皮底下變成了白花花銀子……
到了家門口,無名之火撞上心嗓眼上,紅眼睛火起嘭地一腳踹開大門,破口大罵:「人都死了是不是,燈也不點。窮的點不起燈是不是,看看人家鋒濤拚命割芒花,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這個時候還一個人點著燈呢,你們這些沒出息的逆子,死了算了。」
芳心想著郁鋒濤,這個時候尚未睡過去,聽到父親罵聲,曉得他剛才肯定是跑到郁鋒濤家去偷看,高福菊氣得火起,棉里藏針的頂撞父親:「阿爸,三更半夜的,你就別罵了,好不好!這個家是誰做主呀,當家的人自己沒本事,又不許我們做子女的開口,家裡窮得燈都點不起,這能怪誰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