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羊丟的蹊蹺可怕
夕陽西下,一群長得又肥又壯羊群,在羊頭帶領下朝回去的路走去。
手捧書本,清高氣傲的優哉游哉跟在羊群後頭,郁鋒濤自鳴得意感到自己養羊這路完全走對啦。
走到半路上,不知怎麼一回事,郁鋒濤心頭突然莫名其妙鬱悶、煩躁、不安起來,像是丟失了一件寶貝東西,又說不清楚。他牧羊三個多月來,頭一回發生這樣怪事。當下,郁鋒濤只是悶悶不樂跟在羊群後頭往回家走去,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失去了往日的盛氣凌人。
到了村口,有人見到郁鋒濤無精打采情形,不由吃了一驚,隨後心頭暗暗高興,猜測郁鋒濤肯定是遇上了倒霉事。
每當聽到門外傳進咩咩咩羊叫聲,彭淑娟便要從屋裡頭走出來,壓抑不住心底裡頭的幸福感,倚在大門口迎接兒子,已是她一大習慣。可是今天見到兒子卻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悶葫蘆一個,當母親的一顆心一下子懸到半空中。待兒子走到身旁時,彭淑娟小聲的問道:「鋒濤,出什麼事啦?」
抬頭,對著母親搖搖頭,郁鋒濤愁著臉,說:「沒有。只是回來路上,心底裡頭覺得什麼東西丟了一樣——」
「噢——」彭淑娟一聽,潛意識下把目光投向羊群,心頭默數了兩遍羊,驚叫一聲:「鋒濤,是我們的羊丟了一隻!」
「什麼?」郁鋒濤一驚,心要破膛而出。
吃驚之下,郁鋒濤仔細數了五遍羊群,確信是丟了一隻羊,顧不上把羊趕入羊圈,旋即轉身朝門外躥去,直奔西松那邊一座山上。
一口氣趕到那座山,郁鋒濤從山腳一直往山頂上環繞著尋覓,一邊不停叫:「咩,咩,咩……」然而,一直找到天完全黑暗了,郁鋒濤連羊的影子也見不到,一頭霧水,想不通怎麼會突然丟了羊呢?難道是被狼刁走了不成?要不然,尋遍了整座山的旯旯旮旮兒一樣未見到羊影子。
回頭走的頃刻間,郁鋒濤最後一點意志像是黃河大決堤,整個身子散了架子一樣,癱倒在地上,但是頭腦十分清醒,曉得此時此刻母親一定在家裡焦灼不安等他回去。
想到受苦受難母親,郁鋒濤又鼓起一股氣,重新站了起來。
走到半路上,郁鋒濤遇上了打著火把上山找他的母親,一下子,淚水湧上眼眶,彷彿有一支針扎進他心臟。
——郁鋒濤糾結啊,要不是因為自己太沒本事,否則,母親不會在這黑夜裡,點著火把孤身一人上山找他。
此時此刻,看到疲憊不堪的兒子,彭淑娟這個苦難母親,心底裡頭剛有的欣慰、振奮,又蒙上一層陰影,眼裡打滾著辛酸淚珠差些要滾落下來。——遲遲不見兒子回家,彭淑娟放心不下,這才點著火把,親自上山找兒子。
「蒼天呀,你真瞎了眼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孤兒寡女,災難一波接一波落到我們頭上吶!」彭淑娟心裡底頭吶喊一聲,按捺內心痛苦,嘴上仍然勉強安慰兒子:「算了,兒子。一隻羊丟了就丟了,沒啥。明天再找找,或許會在。」
「嗯——」郁鋒濤聲音弱的跟蚊子似的。過了一會兒,郁鋒濤緩慢地抬起頭,看著母親,問了一句:「阿媽,我們村以前有出現過狼嗎?」
「沒有哎,從來沒聽說我們村有狼過。」彭淑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之後,彭淑娟驚異地端詳兒子:「你是說,我們丟的羊是被狼叼去?」
「不知道是不是?可我找遍了整座山,照樣不見我們的羊。」郁鋒濤拿過母親手上的火把。母親的話,郁鋒濤臉上陰雲又疊了一層:鬧荒村沒有狼。如果明天再找不到丟失的羊,那只有一種可能——有人偷了他的羊。
夜,烏雲逼天,伸手不見五指,像一頭魔鬼張開大嘴。整個村子一遍寂靜,寂靜的跟死人一樣,偶爾有幾聲狗叫聲,尤其增添了幾分恐懼。
因丟羊的事,郁鋒濤心煩慮亂,不像往常一樣一見到高玉嬌即像一頭脫韁駿馬,把高玉嬌折騰的嬌氣直喘,整個人飄飄然,升天一般。
柔情萬丈,熱情如火的高玉嬌,她今晚上魅力黯然失色,怎麼也勾不起郁鋒濤往日火山爆發般那一團猛勁。她哪會曉得郁鋒濤的心事,除非郁鋒濤告訴她。但是郁鋒濤不會對她說,只說是今天有點累。
五尺之軀男子漢大丈夫一個,對一個對他付出真愛的女孩子,不能給她幸福,不能給她快樂,不能叫她在村裡人前出人頭地,反過頭卻要她因他憂心如焚,郁鋒濤已經羞愧鐵底了。
不說,郁鋒濤心裡自然頭明白的很:至今,高玉嬌仍在苦苦等著什麼,苦苦盼著什麼?等著他早一天富裕,盼著他早一天把她娶過去。郁鋒濤不能因為自己這麼一點挫折,再叫高玉嬌因他而憂心焦慮,對前景感到渺茫、失望。
高玉嬌走了之後,郁鋒濤心頭仍然丟不掉丟羊一事。他覺得事出有因,要是羊被人偷了,或者是被狼刁走了,羊總會叫吧,可是他怎麼沒有聽到羊叫聲呢?難道是他看書看得太死,乃至羊叫聲沒聽見?——這是唯一最好解釋。丟了一隻羊是小事,可是找不出羊是怎麼丟的,對郁鋒濤來說,預示著一個陷阱正在前頭等著他。
沒頭沒腦的黑夜,對郁鋒濤來說,暗藏著一雙看不見的黑手,正伸向他。苦思苦想,郁鋒濤怎麼也搞不清楚羊到底是怎麼丟失,這羊丟的真是好奇怪,一點跡象沒有。
——想著,郁鋒濤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了,待他醒來已經是大白天,太陽照在屁股上了。
匆匆的吃了早飯。郁鋒濤牽上羊頭,直奔昨天牧羊的山上。和昨天一樣,郁鋒濤仍舊是步步為營,往山頂上搜尋。他今天搜尋的比昨天更仔細,連荊棘叢同樣不肯放過;衣服被劃破了,他顧不上;手被劃得鮮血直流,他沒感覺。
……快到中午時分,郁鋒濤連四周的山都搜遍了,外甥舉燈籠,他連半根羊毛未見著。隨著屁股落在一塊大石頭上,郁鋒濤內心裡頭僅有的一縷希望全破滅了。凝神張望漫山遍野鮮嫩的草,想到從今天起不可能再在此牧羊,郁鋒濤心內湧起陣陣惋惜。當他看著被草掩蔽的石頭,恐懼的感覺那石頭是一隻只可怕的狼。
第二天,郁鋒濤換了另一座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從此以後,每次放羊回去前,郁鋒濤總不會忘記數上三、四回羊群。
四、五天來,風平浪靜,什麼事未發生。
不料,閑坐家中,禍從天降。
到了第十天,郁鋒濤的羊又少了一隻。
必定是有過一回經歷,這一回郁鋒濤顯得十分冷靜,沒有上一回驚慌失措,狂躁恐懼,鬱悶不安,憂患痛苦。在山上搜尋了一遍,沒見到丟失的羊,郁鋒濤打道回府。現在可以肯定,羊百分百不是狼叼走。郁鋒濤深刻意識到,丟羊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是村裡有人開始對他下毒手。他一個落難的人,遭到養雞、養魚失敗,走投無路下才養起羊來,到底又礙誰,又惹誰,擋了哪個王八蛋的發財路,要這樣喪心病狂對他落井下石,如此心毒手辣對他下毒手。
「偷吧,偷吧,偷吧——」走到村口,張望著那一棟棟破舊瓦房,一團團仇恨不由得襲上郁鋒濤心頭,暗暗的憤慨咒罵,「哪個婊崽,有本事,再來偷我的羊呀!不要被我逮住,被我逮住,你媽的,不把你的狗腿打斷成幾節,我——鋒濤是地上爬的烏龜!」
快到家了,郁鋒濤懷裡像是揣進一隻不安靜小鹿,心怦怦怦直跳。他從小是在慈母嚴加管教下長大,小時候稍有不是,不是吃母親鞭子,就是被母親懲罰跪凳子面壁思過。頭一回丟了羊,母親並未責備他。可是這才不過十天,他第二次丟羊,有千條萬條理由,他沒有一條能說的過去。母親一但獲悉了,不會震怒?
一直到快吃飽飯了,郁鋒濤才硬著頭皮,吞吞吐吐把再次丟羊的事,跟母親說了,一邊戰戰兢兢等候母親訓斥。
「喔——」彭淑娟一聽,很平靜,平靜的叫兒子郁鋒濤驚訝得快要結束呼吸。
沒有吃驚,沒有發怒,彭淑娟抬頭溫和地看著兒子,輕描淡寫說了一句:「看來,果真是村裡有人下毒手,開始偷我們的羊了。」想了一會兒,彭淑娟憂心地說:「鋒濤,這往後我們可要多加小心吶。鬧荒人的心就是毒到這等地步:自己沒本事過上好日子,也不讓別人過好日子呀——」
「他媽的,哪個婊崽,被我逮住了,我一刀宰了他。」郁鋒濤只感到一團膽火拎上心頭,無法按捺。他恨不能馬上逮到偷羊賊,把其千刀萬剁。
霍地,慈祥眼睛迸發一束冷峻,彭淑娟臉龐嚴肅警戒兒子:「鋒濤,畢竟是一條人命,你可不許胡來。小小一隻螞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一條活生生人命。難道一條人命還比不上幾隻羊嗎?逮住偷我們羊的人,叫他把羊還給我們就是了,免的跟人家結下幾輩子仇恨。一個干大事,有出息的人,不會跟人家計較小事。」
彭淑娟的態度,可是大齣兒子意料,不可思議呀。
事實上,彭淑娟心底裡頭暗暗高興的呢,這一回丟了羊,兒子不像以前遭到失敗那樣鬱悶、恐懼、焦躁、喪志、痛不欲生,足見兒子每經歷一回災難磨礪,會變得更堅強更成熟更穩重。——這是一個有遠見母親的胸襟!
疑惑地端詳母親,母親對鬧荒人如此心慈,有這等寬宏大量胸懷,郁鋒濤被震懾了,一陣詫異,難以置信。這年頭,好人往往得不到好報。他母親心慈,別人可不心慈。想想,他一個落難的人走投無路下養這二十二隻羊,容易嗎?他是全村最窮困一戶人家,欠了一屁股巨債,村裡哪個人不曉得,他連買羊崽的錢還是他三個舅舅墊付的呢,可是偷他家羊的人有想過他的處境嗎?
母親的話是有道理,但是這時的郁鋒濤已經被極端憤恨燒暈了頭腦,把母親的話拋到腦後十萬八千里。郁鋒濤不動聲色做著逮偷羊賊的準備工作,從樓上翻出一根他父親用來做鋤頭柄的青崗木,鬧荒人叫杜木。
——杜木有泡杜,大葉杜,竹葉杜,岩頭杜四種。其中木質堅韌如鐵的要屬岩頭杜,它是生長在岩石上。
郁鋒濤翻出的這一根正是岩頭杜,是農民們千方百計要找到它做鋤頭柄。之後,郁鋒濤把杜木削成一條粗如擀麵杖,長到他肩膀上棍子,悄悄的把它帶到山上。
兩次羊失蹤,都毫無發覺,郁鋒濤曉得是偷羊賊趁他看書看得入迷之際,把羊偷走。為了麻痹偷羊賊,為了不使自己因看書看得入迷,又叫偷羊賊把羊偷去,郁鋒濤找來一本小學課本,在書上做了手腳:將中間挖空,換上高中課本的書面,乍一看,還真是一本高中課本。
隨後,郁鋒濤又換一個方向去放羊,特意趕著羊群從祠堂大門口路過。
一開始時,當郁鋒濤走到人群面前時,人群無一不是僵硬著舌頭,複雜的眼神去看他。當郁鋒濤走過了人群面前時,他身後如同是一個裝著地雷的尿桶爆炸,什麼洋相的都有:手指直戳的,吐唾沫的,破口大罵的,跺腳的,甩腦袋的,氣不過扭身就走的……
傲慢的連頭不扭一下,郁鋒濤昂首挺胸,徑直往前走去。
沒人能曉得郁鋒濤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葯,恐怕連偷羊的人也未必能窺探出。
因丟羊,一場與偷羊賊賽耐力,比聰明,爭高低的好戲漸漸拉開了序幕……